毕竟是狐媚子,干的就是这种下流行当,老老实实的过日子的妇人们看不起他,很正常,说不定还有谁的丈夫孩子给他送过钱呢。
旁边有人讥笑他:“你今天没生意啊?不赚钱,跑这儿来吊丧。”
小蝶浑不在意:“还不是怪你这么久没来照顾我生意。”
他话音刚落,刚才调侃的人被老婆揪着耳朵拼命往外拽,不停地骂:“你个老不死的,不自重!不自重!!我让你照顾他生意!我让你照顾他生意!”
那调笑的人也很无语:“我开玩笑!我要是和他睡过,你召来一道雷劈死我!”
周围响起嘻嘻哈哈的笑声。
那小蝶依然吃自己的饭,专夹好肉好菜放到自己碗里,举止一股子粗蛮劲儿,但衬着他这张粉嫩甜美的少年脸蛋,又显出了几分娇憨之感。
他坐着大口吃鸡腿,周围不少人看着他。
片刻,身旁传来一阵声响,是荣枯道的晨阳与落阳两位道长,并肩而立,一个坚毅,一个风流。
走近时,小蝶抬头,看了看走在右手边的落阳。
他笑了一下,低头继续吃饭。
而两人明显是朝楚寒今的方向来的,他和越临坐在一堆老妈子中,越临倒是无所谓,倒是楚寒今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显然又是社死瞬间。
那位晨阳道长说:“恕在下无礼,招待不周。才知道阁下是远山道的月照君。”
楚寒今面色依然是一派平和:“不必客气。”
“既然途经本地,在下早就仰慕芳姿,还请过来同饮一杯茶?”
六大宗有结盟关系,迎来送往是道场风气。哪怕楚寒今不想喝,但他代表了远山道,不喝茶就是不给荣枯道面子。
越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落阳目光放在楚寒今身上,抬眉:“请吧,月照君?”
话里意味深长。
不仅仅是邀请,还有对他俩擅自闯入辖地不与人打招呼的愠怒。
这在正道的繁文缛节中,可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情。
越临扶着楚寒今起身,想了想,探手遥遥向落阳一指:“今天上午,在路上向月照君扔了一支花簪的人,是不是你?”
落阳:“是我。”
“不错,敢做敢认。我听说这花簪有个诨名,叫‘恶绣球’,扔给谁就代表看上了谁,非得霸占了不可。你向月照君扔花簪,存的是什么心?不觉得失礼吗?”
那落阳一脸惊讶:“怎么会有‘恶绣球’之称呢?古有掷花如雨,鲜果盈车,看杀美人。我这是为月照君的仪容倾倒,送了支花表达仰慕之情,绝无猥亵霸占的意思,道友这句话可冤枉我了。”
越临微笑:“也对,你区区一个风柳城镇守修士,若是对月照君有非分之想,堪比萤火比之皓月,稍微有点可笑不自量。”
这话里都过了几招了。
那落阳撑着额头,一脸无奈:“道友如此咄咄逼人,想必是我扔花的行为有所冒犯,那我认错便是。这位是月照君,不知阁下是——”
他询问越临的名讳。
他俩远在北疆,极少见其他宗门的人,回去后合计了片刻才确认这是楚寒今,可对越临的来历依然摸不明白。
越临若无其事:“我是月照君的仆从。”
落阳猛地笑了一声:“仆从?在下听人说,你先前自称是月照君的姘头。啊,想想也对,这种羞辱月照君的话,显然是开玩笑,在下还差点当真了。”
“……”
越临舔了下牙槽,没吭声。
要是换他以前的性子,一鞭子将他嘴抽烂。
现在顾全大局没吭声,落阳再道:“二位,请吧。”
声音不紧不慢,可句句都是软刀子。
楚寒今听得直皱眉,他心里清楚,一般谁越把他往高处捧,越是要利用他打别人。
和越临对视一眼,楚寒今迈出步子。
“两位地位尊崇,清贵高雅,怎么坐到了当地人堆里?她们只会搬弄是非,也不爱清洁,幸好在下及时发现,将你们叫了出来。”落阳一路引道。
他身旁一直寡言少语的晨阳侧目,直硬地看着他俩,问:“月照君来我荣枯道,有什么指教吗?”
显然,他并没有落阳长袖善舞,语气里透露着一股子不悦。
楚寒今道:“任务机密,不便告知。”
他位阶比他俩高,说话生硬,落阳还得找补:“自然,我和师兄没有过问的意思,只是想着能不能帮上忙。”
语气缓和,楚寒今语气才缓和:“如果有需要,本君自然会来寻求帮助。”
落阳又笑了笑:“好的。”
这人长了一副风流貌,桃花眼,声音温和,调子带笑,怎么看怎么有亲和力,一身竹叶青道袍穿得像富家公子的绸缎长袍,潇洒清举。
只不过目光总在楚寒今身上打转。
越临莫名笑了一声:“道友,我今天在路上听说你一个绰号,现在看来,和你真的十分相配。”
落阳轻飘飘转向他:“什么?”
越临答:“玉面修罗。”
落阳:“哦,怎么解?”
“指你好色又残暴。”
“……”
首宾的客座在正对着棺材的前方,好几张桌子,坐的是与周家关系密切的亲友,生意场上的富人,还有一桌,自然是给风流陈有名有姓的修士坐的。
落阳拱了拱手:“请。”
楚寒今刚想落座,发现席面上还坐了另一个人。
穿一件青衣,摇着把扇子,头顶束的玉冠边缘扎了两支花辫,容貌清隽斯文,唇瓣略带一些苍白色,不算俊美,但微微一笑,让人感觉春风拂面。
落阳道:“介绍一下,这位是远山道的月照君,这位,是我前几天巡游时遇到的朋友,名叫白孤。”
楚寒今看了他一眼,没怎么在意。
等他坐下了,又听到落阳咦了一声:“道友,你怎么不坐?”
楚寒今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越临说的。
他抬头,见越临手指握紧了椅背,隐隐浮现出青筋,目光落在那位叫白孤的修士身上,目眦欲裂。
随之而起的,是一股非常暴虐的情绪。
但只有短短一瞬间,越临拉开椅子,坐在楚寒今身旁。
白孤先拱手:“月照君,久仰久仰。”
楚寒今垂下眼睫,轻轻回了一声,耳中传来越临的传音:“这地方有问题。”
楚寒今心口一跳,侧头,和他对上视线。
越临继续传音:“还真是鸿门宴,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就走。”
楚寒今也传音应了一声。
看见晨阳和落阳时越临一直心平气和,可看见这位白孤,他显然非常不快。如果楚寒今没猜错,这个人应该跟越临有渊源,或者……越临认得他。
落阳捧了杯酒:“前几天认识了白孤道友,今天又遇到月照君,这几天贵宾云集啊哈哈哈……来,喝一杯。”
越临替他挡住:“月照君不喝酒。”
白孤看了他一会儿,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喝酒?对了落阳,你还没介绍这位道友。”
落阳拍了拍脑袋,道:“忘了说了,这位是月照君的侍从,还没请教姓名。”
“越临。”
落阳重复了几遍:“越临。”
而他身旁的白孤,却是反复另一个字眼,念叨着:“侍从,侍从……”
似乎对这个身份很有疑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楚寒今问:“你们认识?”
白孤说:“不能算认识吧,只能说,这位道友长得像我一位故人。可他已经离世二十多年了。”
楚寒今:“敢问这位故人是?”
有点刨根问底的意思了。按照正常交谈,到前一句就该停下,否则就是挖人的根底和痛处,十分不礼貌。
不过既然楚寒今问了,白孤一脸真诚地说:“我九哥。长得和我九哥实在太像了。我几乎快要以为是同一个人。”
饭桌上气氛有些凝固。
落阳似乎很好奇:“你九哥?我还从来没听你说过……”
白孤也笑看着越临:“道友,你有兄弟姐妹吗?”
联想到在山林里越临跟自己说的故事,楚寒今差不多能猜出,这人有可能真是越临的弟弟,他们有渊源。
不过,越临并不想提及以前的事,甚至并不想出世,如此刨根问底,恐怕他心里会不好受吧?
楚寒今生硬道:“你们认错人了。”
说完,原来模糊的气氛清扫一空,大家哈哈地笑着,举起酒杯:“喝酒,喝酒!”
这酒是漠北名产,叫皇台,十分的烈口。喝一口便连着心肺,灼烧似的得劲。
楚寒今的正对面,白孤边喝酒边说:“实不相瞒,我太想念我九哥了。年幼时不懂事,和人一起做了很多对不起我九哥的事,伤透了我九哥的心,但现在想弥补时我九哥早不在了,简直让我难过,捶胸顿足地难过。”
楚寒今单手夹着茶碗,不语。
而他身旁,越临也一直没说话。
白孤似乎本来是个病痨鬼,身体不好偏要和烈酒,喝得一张小脸煞白,几乎要将心肺给咳出来:“皇台,这也是我九哥最喜欢的酒,触景生情啊触景生情。要是我九哥还能再回来,我一定好好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九哥能原谅我。”
“……”
这话,要是一般人听着,可能觉得情真意切。
但楚寒今越听越觉得奇怪。
好比一个人来官府申冤已经来了很多次,知道这次听讼的是一位更大级别的官老爷,于是绘声绘色开始哭诉,一件一件地把事情梳理明白,起承转合演绎得十分完美。
真实因为完美,才让然觉得更像表演。
似乎早就知道,这位九哥就在席面上听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