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修这一声比上一声更加沙哑,他抬起手,却根本不敢碰万俟清玉的身体。
他哭不出,面色却比哭还难看。
他努力地在搜索,这几百年间,他和这个“魔宠”的记忆,有没有片刻的温情。
但是没有。
他甚至不止一次亲手打她,甚至几度险些杀了她。
就在前不久,他因为她已经没有用了,放弃了她,任由她被灵宠撕碎。
可他却明白了即便他那么凶狠,其他的魔宠都怕他,躲着他,为什么独独这个人头蛛非要跟着他了。
她就是来找他的。
她是他的妹妹。
万俟修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嘴唇抖着,徒劳地伸手试图去碰一碰妹妹残破的身躯。
没有人能够打败他,这天下,没有人能。
可是这一刻,他几乎死于愧疚。
死于这痛彻心扉的重逢。
万俟修从来都是镇定...
的,优雅的,慢条斯理的。
他此刻狼狈地向前,试图去抱起妹妹的头,却发现她的头不能动,因为只剩下一点点,还连在身体上。
如果她不是一个魔,她早就死了,而他就是罪魁祸首。
万俟修慌张地为她输送魔气,试图拼凑她残缺的身体,视线不敢朝着她的身下看上一眼。
万俟清玉一直在嘶嘶叫,她说不出人话,但她在安抚万俟修。
她不疼的。
她一直都不知道什么是疼痛。
可是哥哥痛苦的表情,让她疼。
“啊……”
万俟修跪在万俟清玉的面前,痛苦到干呕。
“啊——”
“啊——啊——”
他将头抵在她的头侧,不断地嘶吼。
他的周身爆出了可怖的魔气,一部分朝着万俟清玉涌去,一部分朝着天坑涌去。
他要杀了所有的人,杀光这些虚伪的生灵。
让天道后悔如此愚弄他们,他要让这个世界的一切荡然无存!
“啊——”
天坑之中因为这魔气疯狂撕裂。
压在大阵之下的两处沸腾的天池,飞速地上升。
地面剧烈震荡,万俟清玉被万俟修用魔气护在半空。
就算是摧魂境的魔灵,伤成这样,也已经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了。
他要让整个世界给他们兄妹陪葬!
可他太悲痛了,根本就没发现,天坑的边上什么时候少了一个人。
宴春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翻下了天坑,任由自己摔入了沸腾的灵气之中。
她感知到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
她跌入其中,任由意识被什么填满,任由神魂出窍,再被浓郁的灵力灌注于身体。
她感觉到了身体无限地扩展,拉长,绵延过每一片人间。
她看到挣扎求生的人族,哀哀瑟瑟的兽类,看到沉默撕裂的树木花草,看到了狂风暴雨天崩地裂之中新生的孩子。
她看到了山川河流的更迭,看到魔族和修真者褫夺了太多的生机,让本来作为生机之源的人族不能转生轮回,困囿四方土地之中。
她看到了日落月升,因果循环。
她的身体仿佛被这无限的灵流冲散,煮沸,再散到每一个角落。
她终于明晰了这世上一切的不解和困惑,她的身体四肢,在她执着不散的意识之中重新凝聚。
她睁开眼,身灵合一。
道心灵盾自然弹开,一声通天彻地的龙吟之声响起,她道心灵盾之上的小阴,化为一条白龙,冲破了她的灵盾,盘旋着冲天而起——
浑身散着灵光的白龙,在天际盘旋一圈,而后大张龙口,朝着天坑之中喷出粗如巨柱的,白雾一般的灵气。
正在朝着地面上升的天池,竟然在这灵柱之下生生停住,连那些朝着人间延伸的魔窟和灵洞旋风,也瞬间消散。
白龙盘旋而下,一圈圈盘在了悬浮在半空之中的宴春身上,宴春破碎的灵盾,在她手中凝化,成了灵光长剑,直指万俟修。
她身缠白龙,周身灵光环绕,长发在灵光之中浮动,她的双眸,成了一片如雪的纯白。
她的眼中已经没了任何人的情绪,她彻底成了一个斩断七情六欲,灵合天地的仙。
万俟修听到声音转头看了一眼,面色狰狞地冷笑了一声。
而后一把抓起了地上那群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地“喽啰”们,对宴春说:“你不不愧为天道意志传承者。”
“这些人对你应该都没有意义了把?毕竟你已经放弃了自我,变成了天道老贼...
的傀儡!”万俟修说:“那么我来帮你杀了他们。”
万俟修环顾了一圈,正想要找到那个他曾经蓄意给过聚魔令,想要另其牵制这个天道意志传承者的魔灵。
却发现不知何时,天坑边上了另一个人也不见了。
而就在万俟修威胁宴春的时候,又一声龙吟冲天而起,一条三头黑龙自沸腾的魔气之中飞出。
猩红乌黑的魔气霎时间弥漫整片天地,三头魔龙在魔气之中现身,对着万俟修嘶叫。
但它却并没有如白龙一样,朝着天坑喷出魔气,而是直接三个脑袋同时对着万俟修的方向一吸——
整个天地之间,包括万俟修周身涌动的魔气,霎时间被吸取一空。
一身黑袍的尹玉宸踩着黑龙的尾巴站在半空之中,手中魔盾化为硕大的聚魔令长剑,对着万俟修说:“放下那些人。”
尹玉宸此时此刻承载了这个世间最邪恶的欲望化身,狭长的凤眸之中,猩红的魔气如烧着的业火。
他也在宴春孤注一掷跳下沸腾了灵池之后,便也紧随她而去,跳下了魔池。
他们说好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他在沸腾的魔池被焚化,见便世间丑恶,爬过尸山血海,仿佛度过漫长绝望的万年,翻滚在人世间最浓烈不可超脱的欲望之中,沉沦深陷。
他几度失去了一切意识,化为了魔池之中一缕魔气。
可他总会想起,自己有一颗星星。
那星星在黑暗之中指印他的前路,他艰难保持了理智,突破了暴灵境,身魂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