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反对多一个像裴萧元这样的好侄女婿。
但是李婉婉态度如此激烈,她这话,不像是吓唬人的。为了信任她的侄女,也是为了裴萧元好,她不能坐视他将来遭受如此的羞辱,所以出言,稍稍提醒一下。此刻李婉婉要她同行,推脱不掉,这边反正也是无事,便跟了过去。
李婉婉起初风风火火疾步而行,然而越近紫云宫,絮雨发现她的脚步便越迟缓,最后终于到了紫云宫外,徘徊不前,面上露出犹豫之色。
一名守在外的宫监到二人,走来拜见李婉婉,问有何事,听到李婉婉说欲求见皇帝,道陛下此刻正在召见王彰柳策业等人,在议朝政。
"郡主若是有事,等宰相们出来,奴再为郡主传话进去。"
李婉婉反而好似松了口气,慌忙摇头说无事,转身拽着絮雨便走。絮雨莫名跟着她出来。李婉婉沮丧无比,低声说道:"这里面我一次也没去过我害怕皇叔祖还是还是算了总之,你一定要帮我把话带给他!"
李婉婉惧怕她的皇帝阿耶,絮雨也是能够理解。见她哭丧着脸,伤心欲绝的一副模样,怎忍拒绝,只好答应:"我试试。但他听不听,我便不知道了。"
"你先让他知道!要是还敢娶我,我我就离家出走,游荡四方!"李婉婉凝望着絮雨,含泪说道。
絮雨急忙劝慰,让她先回家,说自己一定带话。送走李婉婉,她也匆匆赶去神枢宫,找到宋伯康。
宋伯康早也知道她得皇帝嘉奖的事,见她回了,对自己的态度依旧敬重,并无半点因受宠而倨傲的姿态,很是高兴,对这个徒弟更是照顾有加了,说这里的事不必她做,让她再休息两天,接着便一道出城。
自然了,不是什么游山玩水,而是采景入画,为那一幅重头戏的长卷做准备。
宋伯康既如此安排,絮雨也就遵从。向他道谢,随即回来,却没有立刻出宫。这个白天,她就留在直院里,用从前自阿公那里学来的法子,对照昭文馆画籍中的各种记载,研究色料的提取,又练习作画。忙到傍晚,暮鼓声起,皇宫南院衙署里的官员们预备结束事务出宫,她估计紫云宫那边应也没有人了,于是也结束这边的活,摸了过去,求见赵内侍。
赵中芳听到她来了,连忙出来,将人带入。絮雨问皇帝今日的饮食起居。赵中芳说今日一切正常,皇帝陛下精神不错,白天分批召见了不少的廷臣,午饭用了一碗,药也在按时服。
"公主不用担心。若有需要,老奴定会告知公主。"
絮雨了眼精舍的方向,问皇帝此刻在作甚。
皇帝近年有过午不食的习惯,晚间只用一碗素粥。赵中芳方才正在紫云宫的小厨里为皇帝煮粥。刚煮好放凉,正要送入。絮雨便说她去。赵中芳求之不得,忙命小宫监将粥取来。絮雨端粥,跟着赵中芳,走了过去。
皇帝正在事,听到赵中芳用欢喜的口气说,公主来他了,还亲自给他送粥来,没说什么。
絮雨便将盛着素粥的金平脱食盘放到皇帝的御案角,见他没吃,在旁等了一会儿,轻声催促:"阿耶吃吧。已经凉了,正好入口。
再冷一些,对腹胃不好。"
皇帝抬起眼皮子瞥了她一眼,放下,端起来开始吃粥。絮雨便跪坐在一旁,殷勤服侍,又主动递巾。
皇帝再她一眼,没立刻接,问道:"你有事?"
絮雨摇头:"无事。方才从直院出来,想着出宫前,来这边。"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有话就说。当朕不知道你吗?"
她从小就这样,有事要求她的定王阿耶,就会变得殷勤小意,处处讨好。
絮雨确实怀了几分目的来的,见被道破,也不隐瞒了,道:"阿耶可知白天婉婉来过?"
皇帝道:"你二人鬼鬼祟祟来了,又走了。何事?"
絮雨忙摘清自己:"不是我,是婉婉有事。"
"她寻朕何事?"
"她说宁王要给她定亲,嫁于裴二。无论是谁,她都不嫁,又听闻阿耶你好像答应宁王赐婚,很是伤心,故来求阿耶,想禀明心意,不愿这么快便嫁人。来了知道阿耶跟前有大臣在,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便回去了。正好我来阿耶,也就顺便替她在阿耶面前说一声。此事,阿耶还是劝劝宁王为好,强扭的瓜不甜。"
皇帝听罢,碗里的粥也不吃了,啪地搁到案上,"你是为了说这个,才来这里朕的吧?"
絮雨断然否认:"我本来就打算来阿耶的,方才顺便想起来,说了这个事。"
皇帝盯她:"怎的你这么关心此事?你就这么希望她婚事不成?"
絮雨无辜的睁大眼:"阿耶你在想什么?此事和我有何干系?我为何希望她婚事不成?何况,裴二此人,此前对我颇多照应。他若能结下这桩婚姻,我只替他高兴。我是婉婉在我面前哭得甚是可怜,心意更是坚如磐石,这才顺口提了一句而已!"
"万一婉婉真的想不开,日后出个什么事,宁王到时恐怕后悔也晚了。"她又说道。
皇帝端详她,絮雨忍着心中涌出的阵阵羞耻之感,若无其事,一动不动地任皇帝打量。终于,见皇帝收目,淡淡地道:"裴家儿
勉强算得是人中龙凤,此事若成,对婉婉的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她如今年纪小,不懂事,你作长辈的,不可一味纵容。她既听你的,你回去当好好劝她。况且,此乃宁王家事,朕做不得主,你更不要管!"
絮雨不再争辩,垂目,低低应是。
皇帝望着低垂螓首的女儿,面容渐渐又转为柔和,道:"你也饿了吧?阿耶你瘦得很,你要多吃些才好。这粥寡淡,你吃不来。阿耶记得你小时候吃金乳酥,蜜汁鹅,阿耶这就叫人去做,还想吃甚,都一并告诉赵中芳。你再陪阿耶坐坐,等用过饭,出宫也是不迟。"说着就要叫人进来。
便是端来龙肝凤髓,絮雨也是半点都吃不下去,闷闷道了声不饿。
天色发昏,赵中芳正在殿外准备掌灯之事,方听到皇帝呼唤,走了进来,还没开口,见公主已起身,说要赶坊门了。她朝着皇帝行了一礼,叮嘱皇帝早些休息。
"听说阿耶常常昼夜颠倒,太医说,此举有损气血,为养生之大忌。"
"阿耶一定不要过于劳累。我先出宫了,留太晚,会惹人猜疑。"
在皇帝皱眉投去的注目之中,她退了出去。
出宫后,絮雨随着满街归家的人,骑马匆匆赶回永宁坊。
裴萧元还是没回。
不止如此,当晚,絮雨睡睡醒醒。然而,和昨晚一样,她没有等到人回。
他依旧一夜不归。
第三天,虽然宋伯康叫她继续休息,但她早早地又赶到皇宫南院值事。这个白天,李婉婉没来,但却派了个随从,经宫中的熟人给她偷偷递来一个消息,说她阿翁派人盯她,将她关在了屋中,不许她出门,原因是议婚好似还在继续,她快要急死了,催问絮雨这边到底有没帮她把话传到。
傍晚又一次降临。
这一回,絮雨赶在百官衙署落锁之前出宫,径直寻到陆吾司。
快到的时候,远远地,她就到了已经三天没露面的裴萧元。
他应当刚从外面回衙,下了马,人就站在大门外的步阶之下,背对着絮雨,正与司阶刘勃和一个参军在门外说着话。
正是官吏着急下值、路人争道归坊的时刻。黄昏的街道乱纷纷的,全是往来不停的车马和人流。
絮雨没有立刻过去,她避到了衙署街道对面的河岸旁,停在一株垂杨柳下,等着他说完话。刘勃忽然见了她,一愣。絮雨面露微笑,远远朝他点了点头。
她见刘勃赶忙也冲她笑,接着,指着她的方向对着裴萧元说了句话,他回过头,目光了过来。
隔着十数丈的距离,两人登时四目相对。
他仿佛一怔,但很快,结束了与下属的对话,转过身,斜穿过满街匆匆的车马和人流,来到河边,继续向她走来。
"寻我是有事吗?"
他停在距她数步之外的地方,目光隔着几道垂落下来的长长短短的杨柳枝,落她面上,问道。
虽然他很快就向她走来了,此刻和她说话,眼中也含着淡淡的笑意,然而,他三天没有回家,此刻开口,第一句话却是问事,未免令絮雨生出一种生疏之感。
她随手揪下面前的一片柳叶,缠在指间玩弄,点了点头,也微笑道:"是有点事。"
"不过,不是我自己的事。"她紧接着又补了一句。
他见夹缠在她指间的柳叶顷刻残破,从鲜嫩叶片里挤冒出来的绿汁蹭染在她白皙的手指上。身后的斜对面,那两个下属仿佛有些好奇,还是没走,不住地扭头,仍在着这边。
他环顾笼罩在雾茫暮色下的四周,低声道:"这里说话不便,你随我来。"
絮雨便沉默地随他沿着河岸拂柳一路前行,走出去几十步,来到附近一座废弃的小坞埠旁。长久无人走动,青石条的埠台上落满残花和败叶,掩在了河边几株翠盖纷披的茂盛的垂柳之中。
"何事?"
等她站定,裴萧元再次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