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峰主——”
奚平赶到锦霞峰的时候, 已经被毒瘴扼住咽喉肺腑,说不出话来了。这一嗓子是飞琼峰上眼看他御剑差点掉下来,好心送他过来的奚悦喊的。
闻斐一眼看见奚平厉鬼一样毫无血色的脸, 吓得扇子都掉了:“你……你这、这是刚去哪作——作祟回来?”
奚平脚下踉跄了一下, 连自己再魏诚响他们的毒血, 一起塞进了闻斐手里,比了个口型:“看着治。”
说完,他不理会闻斐那一字一磕绊的“别死我门口”, 闭眼瘫了下去。
旁边奚悦吓了一跳,一把撑住他, 只觉他胸口起伏都没了,慌张地去看闻斐:“峰主, 他……”
闻斐冷静地捡起扇子摆摆手,用扇子扇道:升灵嗝儿屁没那么安静,他就是神识散出去了。
奚悦一听,这症状好像也很严重, 忙问道:“神识怎会散出去?”
闻斐莫名其妙:不散出去他怎么搞事?
奚悦:“……”
他以为这位是被毒瘴所伤, 十万火急, 求救锦霞峰,脆弱得连多说句话的神智都维持不住, 敢情人家是跑过来将破皮囊扒下来扔给“缝衣服”的, 来不及多交代就继续去兴风作浪了。
他可太忙了!
奚悦回过神来,一阵气急败坏涌了上来, 那憋闷气短的感觉无端熟悉, 叫他不由得一愣。
他远没到老来健忘的年纪, 看着躺尸的奚平, 奚悦忽然想起这人以前没少干类似的倒霉事吓唬人。可奇怪的很, 那些事仿佛被深埋在记忆角落里,如同年少时背诵过的冗长典籍,虽然提起来也都记得,平时就是不会想起。
奚悦皱着眉按住心口——就是眼下,他也只是想起了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当时是什么感受。分明是他的经历,他却好像不在场。
而且……他和这位名义上的兄长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为什么会有很生疏的感觉?
奚平这会儿顾不上别的,他将神识沉入了转生木,抓紧时间,他得身残志坚地给这场乱局收个尾。
南阖半岛上,所有偷偷拿着转生木的百乱民都接到了太岁“行动”的信号。
侍剑奴毕竟是当世绝顶的高手,略一调息就破开了纠缠在身上的毒瘴,她心里窝火,无视各国边境,霸道的神识盖住了整个南阖半岛。
西王母早没影了,两人似乎有什么古怪的联系,她一脱身,被晚霜一道剑气镶进地里的广安君也随之消失。这俩邪祟藏在大宛矿区的秘境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搬了家,原地只剩下一些尸体和修士们交手的痕迹。
楚国矿区一片死寂。
杨氏的藏身之处位于楚矿核心处,各国灵矿重地都是戒备森严,而她不光能进来,还好吃好喝好待遇,明显是被人请进来的。那余孽与楚人关系匪浅!
楚蜀边境上,金甲狰的血还没干,就是那畜生引爆了毒瘴。
像侍剑奴这种睥睨众生的高手,早习惯了一露面就是众人焦点,考量事情往往就俩角度——“别人是不是在讨好我”或者“别人是不是要对付我”。因此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西王母引爆毒瘴是为了从自己手里脱身,压根没想到那是邪祟之间互相
提防导致的乌龙内讧。蜀矿区的灵兽牧场里干活的都是百乱民,此时应奚平要求,百乱民们刻意将所有大型灵兽赶得离楚蜀边境远远的,只留下一群蛇鼠之类,鬼鬼祟祟地窥视楚矿方向,正好“坐实”了侍剑奴的猜测:杨氏余孽与蜀人也有勾结。
至于盛产窝囊废的宛矿区——人传人的毒瘴最早就是从宛矿区出来的,杨氏还将自己的老巢藏在那里,不用说里面就有猫腻。
最后,她将目光投向了北历矿区,不对称的双目中泛起血光。
侍剑奴绝不相信,区区一个升灵初期的丹修,能编出让自己中招的毒瘴。她虽然不懂这些鬼蜮伎俩,但境界在,能感觉出自己中的与弥散在周围的毒瘴根本不是同一种,也就是说,她身上的毒是在“自己家”里被人早早埋下的——连她历地盘上都有杨婉内鬼!
而就在这时,侍剑奴神识所及处,诡异的场景出现了。
只见那些随处可见的百乱民,矿上做苦力的也好,荒野上流浪的也好……突然都站在原地不动了。他们分明没有事先商量过,却同时抬起头,望向某一个方向,念念有词地拜了下去。那跪地参拜的动作就像被一根线牵着的木偶,动作整齐划一,仿佛群鬼上坟!
百乱民们口齿不清,谁也听不懂他们的“兽语”,因其心智不全,甚至无法搜魂。但他们叫魂似的嘟囔中有一个词反复出现,是古阖语里的“殿下”!
侍剑奴要不是铁石做的,此时恐怕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身形一闪,倏地朝那些百乱民们跪拜的方向掠去。以其修为,不过几息光景,就到了山顶。她毛骨悚然地发现,那些百乱民朝拜的方向,正是当年澜沧剑派的主峰——早已消散的镇山神器“鸳鸯剑阵”悬挂之处!
澜沧剑派覆灭后,四国刻意销毁了这些玄门叛逆的痕迹,至今连矿上的后辈都不知道澜沧主峰是哪一座,那些朝生暮死的百乱民怎么知道的?
侍剑奴心里一凛,再看南矿,只觉此地水深千丈,盘根错节,升灵的杨氏余孽不过冰山一角,背后仿佛有一处凝视着她的深渊,连自己人都不可信。
南大陆上,玄隐危、三岳和凌云压不住叛逆,各方势力必然会盯上南矿资源,掌门和大祭司派她来坐镇。除了那位新南剑还能让她有点兴趣,侍剑奴压根没放在心上,甚至打算干脆趁乱将澜沧灵山一口吞下……现在看来,那被国内琐事困住的南剑反而最不是问题。
侍剑奴沉下脸色,往天上吹了一声长哨,传信回了昆仑山。
看见百乱民异象的不止她一个,西楚余尝、海上的王格罗宝还没从晚霜的余韵中回过神来,便得知西王母奇迹般地安全脱困。
两人虽不同路,心里却不约而同地冒出同一个念头:南海一役,那女人一直没怎么出手,居然这样深藏不露!
聪明人都知道变通,乱世邪祟的腰肢比菱阳河畔的舞娘还软,晚霜侍剑奴是永远不可能化敌为友的了,但西王母也许不会嫌同盟多。
连杨婉自己都震动了。
侍剑奴
那一剑打偏的时候,她的神识、附着在五感上的灵感被一道“天谕”攫住了。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刻她的心情——时隔两百年,伤痕累累的故国灵山保护了她,在和她说话。
广安被晚霜一剑洞穿真元,打碎了经脉,通过两人之间特殊的婚契才将他带出来,此时正毫无知觉地躺在她的马车上。杨婉孤身一人出逃,就在她怀疑灵山的声音是自己被晚霜打出来的幻觉时,她亲眼看见了神迹——万千百乱民朝澜沧主峰的方向顶礼膜拜,分明不会说话,却艰难地用南阖古语念诵着她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