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珏微微闭上眼,扣在劫钟上那枯瘦的手上灵光乍起,劫钟的动荡与蜂鸣声被他一手压下去,不吭声了。
林炽和闻斐两人的六感被让人眼花缭乱的铭文占满了,灵感已经麻木了,压根不知道自己方才从生死边缘晃了一圈。
林炽紧紧地盯住了这些铭文,将第七感融入化外炉,炼器道高手的炉火能解铭。
炉中火里,轰然幻化出了一天一地。
林炽听见无数杂音,他蓦地回头,见两位上古修士正辩法,说了什么听不见——上古修士辩法不是在大街上吵架,周遭会设下层层叠叠的屏障,一个音都不会漏进外人耳朵。
林炽只看见其中一个人突然双目圆睁,面露五衰之相,紧接着道心破碎。
那两人修为都不低,道心破碎后真元会炸的,林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见那死者的真元没有炸开,而是穿过一个铭文,化入了胜者体内,整个人的气息消散了。
林炽一头雾水,心说这是什么邪术,怎么还能吸别人修为?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不是邪术,上古神魔们就是这样在互相吞噬中壮大的。
无数人与他擦肩而过,越是高手,斗得越惨烈。要不是这几年妖邪频出,乱局难收,升灵以上的修士出手已经很罕见了,各国蝉蜕更是人都难见一次。林炽从未见过这种诸天神魔乱斗的场面。
透过炉中火,林炽看见隐形的铭文在修士辩法时从灵台里“流”出来,周遭环境立刻会跟着变,升灵能让江水逆流,燃雪沸冰,蝉蜕甚至能在一定范围内颠覆光阴寒暑。
知道自我约束的修士还会以术法设个边界,那些横行无忌的,根本不管初春酷暑和盛夏风雪让多少良田绝收,修士常出没的地方,四季乱得一塌糊涂。
林炽却蓦地后退一步,后脊冒了一层冷汗。
铭文这一体系与法阵、符咒的区别在于,符与阵是人造的,只有铭文是“天成”的。
符咒更便捷,靠修士灵气驱动,法阵复杂点,靠额外灵石供能。任何一个修士其实都能随时自创符咒与法阵,只是大多不太高明,只有那些最简洁实用、节约灵气的才会广为流传。
而铭文不同,新的铭文不叫“新作”,叫“新发现”。铭文可以自己扭曲周遭灵气流动方式,只要不是在百乱之地那种灵脉断绝的地方,就不用额外上灵源。
连凡人也知道,铭文是天地本源之语,出自洪荒宇宙。日轨月相、昼夜轮换、万物繁衍生息都在其中。
可他看见的铭文分明是从修士灵台里飞出去影响环境的!
就好像……铭文不是天地本源,而是道心的语言。
这怎么可能?林炽一向认为,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自说自话的,那铭文岂非也是各说各的?那得乱成什么样?
这念头刚刚一起,林炽七感剧震,荒凉混乱的神魔之争赫然眼前。
北人自古好战,剑修最多,最先崩溃的就是北大
陆。
林炽眼前一白,险些被暴风雪埋了,他从化外炉中一眼看见了莽莽雪原……没有昆仑山的时候。
他艰难地回忆起入门时读过的史书,据说北大陆一度风雪成灾,民不聊生。守着北境的剑宗看不下去,几次倡议修士停战,没人理他。他又试图用剑说话,挨个打过来,可修士本就是逆天挣命,九死一生,晚霜非但没能镇住四方,反而招来了更多的挑战。
终于,北方落下那场著名的极寒天灾。剑宗挺身而出,带领门徒,在北边用自己真元铸造灵盾挡风。
化外炉中重现了当时的情景,因为从剑宗等人眉心飞出去的铭文,正是林炽用炉火解析的。
修为最弱的弟子真元最先耗竭而死,而他们人死,道心却没碎,道心沉入地下,周遭依然绕着铭文。绝大部分铭文会在片刻后消散,只有那些与剑宗同源的,在那强大蝉蜕的影响下保存了下来,显形印在了地上,主人死后,残留的铭文仍在帮同门引灵气。
受剑宗庇佑的凡人设法送各种物资上山,见此,便将那些铭文拓印下来拿回家供奉。有见多识广的老人知道铭文能自动引灵气,便跟着描画起来,一传十十传百,那铭文几乎成了神圣的图腾,铺满在房舍、市井、田间地头……
林炽以为他们徒劳,众所周知:筑基以上修士才能绘制铭文,半仙都不行,凡人就算拓得一模一样能有什么……
用……处……
林炽倏地屏住了呼吸,化外炉中火里起了灵风,超出他想象的事发生了。
整个北大陆,有凡人的地方,出现了铭文之海。
连在一起,竟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铭文之海疯狂地抽取着散落各处的灵气,汇聚往北方,有想趁火打劫的修士好像无端遭到了辩法强敌,他们甚至没有机会知道辩题是什么,道心就被那铭文的洪流击碎了,真元随之北上。
林炽突然意识到,筑基以下不是不能画铭文,而是效果微弱得近乎没有,需要同时有成千上万份,水滴才会汇聚成海。
他蓦地转身,见灵气顺着人迹往北流,打穿了山川大地,成了地脉,大陆最北端,析出灵石。灵山拔地而起,从人最多的东边往西。
凡间散落的铭文都是出自剑宗,又与他道心相互加持,灵山开始“隆隆”地被地脉堆起来的时,他神识刹那间与四海相连——
世上第一座灵山升起。
世上第一个月满先圣降临。
北大陆灵风澄澈,他道杳然无痕。
直至仙与人一起力竭,行至北原口,在这里沉降的道心汇在一起,镜子一般沉入地下,四角是当年撑起灵山的铭文。
它们一五一十地出现在瞎狼王面前,谢濋用最后的力气擦了擦眼,将冻麻的灵感附着在视觉上,在“镜”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眉心处也有一圈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