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
对备战高考的高三学生而言更是如此。
寒假一眨眼就到了, 或许是担心放假消磨斗志,把筋骨都放懒散了,学校的假期安排得相当吝啬, 就是从指缝里抠出那么几天让考生们过个年而已。
霍家人丁兴旺, 天南海北分散各处, 之前庆祝霍、楚两家联姻的家宴人都没能来全,那些关系较远、一年也联系不了几次的亲戚或是常年在国外念书的小辈只有春节时才能一个不落地聚到一起。年夜饭安排在林瑶和霍昌裕居住的庄园中, 毕竟也就只有庄园才能从从容容地招待开霍家那么多人。
年三十一早,叶红君、叶辞和霍听澜就一起来了庄园。他们来得早,其他霍家人来得还不多, 而且基本都是和霍昌裕夫妇关系亲近走动多的, 叶辞之前在各种年节小型家宴上都和他们见过面, 也不生疏, 羞怯地微微笑着, 主动和那几位叔伯姨婶打招呼。
除了几个聚在一起玩游戏机的小孩儿,这些霍家人大多跟着家政团队忙里忙外, 拣些轻松的杂事做, 虽说一应琐事都有专业团队打理, 但有些小活自己上上手更有过年的氛围。
书房中,霍昌裕正亲自用毛笔写对联与福字。霍听澜的毛笔字也写得不错,奈何字迹锋芒太盛,凌厉有余而圆融不足,写起“吉祥如意春满门”之类的喜庆字句有些不伦不类, 被林瑶吐槽过不知多少回,因此眼下能做的只有挽起袖子为霍昌裕研墨。
另一边, 叶辞正劲头满满地帮管家往红包里封钱, 簇新连号的粉红票子, 挺括平整得能割破手,一抖一弹,脆铮铮地响,单是过一遍手就令人身心舒畅。
林瑶都快修炼成仙了,不管这些俗务,拉着叶红君在花厅喝茶挑东西。过年总该采购些年货新衣服之类的东西,但天一冷林瑶就懒得出门,各路奢侈品门店负责人这几天便轮番上阵,送货到家供她挑选,其中还有不少专为她预留的新春限定款。
林瑶挑挑拣拣,边看边点评,叶红君不懂这些,礼貌而拘谨地端着红茶杯,随林瑶点头微笑。
在旧金山参与的临床试验使她奇迹般痊愈了,回国后她一直受霍听澜照料,当成亲生母亲般供养,眼下已是衣食无忧,存款丰厚。但她苦日子过惯了,不懂享受,也不敢乱花钱,吃穿用度方面仍偏向于俭省。叶辞嘴笨,劝不动她,也不知道怎么劝。这次她和叶辞一起来霍家过年,打扮得也只是整洁得体,面对林瑶这样自小千娇万宠,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贵妇时就多少缺了些底气。
林瑶看出这点,有意将叶红君渗透一番,改变她的生活理念。
“……他们家今年的新春限定设计得还不错。”林瑶拿起一个压纹小牛皮材质的手包,白底,以欧洲素描风格绘制出水红色的腊梅图样,但并不违和。那群外国设计师难得弄出了一款能入眼的中式设计,淡雅不张扬,与叶红君气质极相称。
“小君你试试这个包。”林瑶拿起那个小手包,神态自若地塞到叶红君手里,退开两步歪头看看,柔声赞叹道,“好看哎,这个手包好衬你。”她扭头吩咐一旁侍立的经理,“麻烦把那款橘色的拿来给我。”
“这个……”叶红君微怔,面露忐忑。
见她摆明了要和自己客气,林瑶接过颜色与图样不同的另一款,亲昵又自然地和叶红君凑到
一起,把两个手包贴着比量,温婉却不容抗拒地道:“你用梅花的,我用绣球花的,这个大小正好可以装红包,这样多好,不用捏着一沓红包走来走去,怎么样?唉,我从小到大也没什么姐妹,都没试过和别人用同款。……”
某些话术的风格与运用手法,以及裹藏在温柔中的强势与霍听澜如出一辙。
只能说不愧是亲母子。
而叶红君也和儿子差不多软乎乎好忽悠,稀里糊涂地就被林瑶从头到脚精心打扮了一番。
还让上-门服务的美甲师给做了一轮美甲和手部护理。
简直梦游一样。
叶红君底子好,又是天生丽质不显老,唯一缺点就是大病初愈精气神差些,又太消瘦。而林瑶品味上乘,懂得如何扬长避短,叶红君让她这么一打扮,登时容光焕发。那些被颠沛岁月蚀磨出的伤痕,像是都被林瑶的巧手与昂贵的衣料配饰填充、抛光如新了,乍一看简直就像变了个人。
“新年新气象嘛,就该这样,从头到脚都换新的才叫过新年,你说对不对?老霍说我为了买买买乱讲歪理,还是你好。……”
林瑶亲热地挽着叶红君,找那对正在一起腻腻歪歪的小夫夫邀功,叶辞果然被惹得眼眶泛红,默不做声地拉着叶红君照了几张合影。
他真的太久没见到叶红君这么闪闪发光的样子了。
妈妈还能这样……真好。
临近下午,霍家人越来越多,有不少是生面孔,霍听澜怕叶辞别扭,就让他在小花厅里陪林瑶和叶红君喝下午茶吃点心,还把那只又娇又嗲的拿破仑矮脚猫抱来给叶辞撸。
考生的假期时间本就金贵,没必要在没完没了的寒暄中耗费精力,当然是怎么舒服自在怎么来。
矮脚猫认识叶辞,且莫名与他亲近,主动翻身朝叶辞露出毛茸茸的小肚皮,还直用肉垫扒拉叶辞手腕,示意他陪它玩。
给叶辞送完猫,霍听澜就要去前厅招待来客,正转身要走,衣摆却被叶辞扯了扯。
“霍叔叔,等,等一下。”少年白净的手在他胸口摸了两把,不待他往歪处想,便红着耳朵匆匆解释道,“粘了几根……猫毛。”
他说完,周遭空气微妙地凝滞了几秒。
霍听澜也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叶辞后知后觉地,慢慢反应过来。
他之前和林瑶接触少,因为拘谨,话也少,基本都是恭恭敬敬地回话,很少有这么自然相处的时候。
简单来说就是……他好像没怎么在她面前叫过霍听澜。
他管霍听澜叫“叔叔”叫顺口了,本来也还好,可同处一室时,还得管林瑶叫“妈妈”,辈分明显就不对劲了。
——叶辞对眼下微妙气氛的解读。
然而事实上……
啧啧。
林瑶一脸“还是你们小年轻会玩儿”的复杂神色,想笑又怕叶辞臊得慌,垂眸抿着红茶,默念“笑多了长皱纹”六字真言才堪堪压住嘴角。
好像得改改称呼了。
叶辞边撸猫边琢磨。
至少在外人面前得改。
可是……
叫什么合适?
太腻歪的他肯定叫不出口,但也绝不能显得疏远。
叶辞想来想去,感觉只有去姓叫名挑不出错处。
所以要管霍叔叔叫……听澜?
也太,太那个了吧!
是再正常不过的称呼,可那种情深意浓的亲昵感,似乎比不正经的称呼更让人心跳。
霍听澜已出去招呼客人了,林瑶和叶红君坐在叶辞对面的小沙发上,各自端着红茶杯,两双眼睛就那么静静看着叶辞神色空茫地魂游太虚,游着游着,还自顾自游出一张红彤彤的小脸蛋,越来越红,越来越红……
“……”
孩子这是想什么呢?
两个妈妈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同时抿着唇,忍不住乐了。
霍家过春节的流程都是固定的,傍晚到了饭点,先全体在宴会厅吃年夜饭,吃完让小辈拜年,长辈给发压岁钱。这些寻常流程结束后,因为林瑶喜欢排场,还会在庄园安排一场由专业团队策划的跨年烟花秀。
为避免年年的表演都一成不变,这新春烟花秀的主题每年都不一样,一般来说会挑一件霍家年内发生的大喜事并借此发挥。譬如去年,林瑶和霍昌裕为庆祝霍听澜的堂弟顺利进入全美TOP1名校进行深造而选取了“蟾宫折桂”主题,压轴的烟花犹如一轮冰蓝满月缓缓升上中天,而今年为庆祝霍听澜成婚,主题便选取了“相爱相守”——那夫妇二人到底是上了年纪,再如何追逐时尚潮流也难免会在某些时刻暴露中老年人本质。叶辞看着漫天飞舞的粉红色心形烟花,又被霍听澜那几个年轻跳脱的堂弟堂妹打趣了几句,臊得支支吾吾,脸蛋都不知道往哪儿埋,霍听澜忍笑把他扣进怀里,用一个独占欲极强的姿势搂着。
看完烟花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回主楼,长辈们看春晚、打牌、闲谈,小辈们这段时间可以溜出去自己玩儿,但半夜十二点要回来听钟楼敲钟,再吃一顿饺子,这才算一套流程走完,可以各自回客房睡觉。
能自由活动了,叶辞先回房送了趟压岁钱。
霍家小孩子多,他准备了不少拜年红包,厚厚地揣了一大摞。吃完年夜饭,看见年纪或辈分比他小的他就腼腆地递个红包过去,本以为能把库存清理得差不多,结果收到的红包竟比他发出去的多得多。霍家规矩是已婚的发红包,未婚的收红包,用婚否区分是否“成家立业”。叶辞虽是家主先生,但年纪小,模样性子又惹人疼,霍家长辈心里都拿他当孩子看,争先恐后往他口袋里怼红包,霍听澜半个红包都没收到,叶辞的外套口袋却撑得快爆了。
霍听澜从红包堆里拣出林瑶和叶红君封的,将那两个沉甸甸的一左一右摆在叶辞枕边,神态自若地搞迷信:“压岁钱放在枕边才能压祟。”
他语气像开玩笑,叶辞没留意,埋头从外套里怀掏出一个单独存放的红包,递到霍听澜手上。
红包很厚,背面是叶辞潇洒俊秀的笔迹,金色签字笔,写得满满当当,霍听澜垂眸一扫,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大抵是一些祝福与情话。
“您晚,晚一点儿,等我不在的时候,再看。”叶辞慌忙把红包反扣过去,小声道,“以后您的红包我,我给您发。”
在叶辞看来这和已不已婚没关系,就是一份祝福,他希望霍听澜也有。
这个红包里的现金是他从旧卡里提出来的,都是他之前打工、赛车赚来的,用这笔钱给霍听澜封红包满足了叶辞
隐秘的小心思——不论多少,他这也是自己赚钱给霍叔叔花呢。
成功地产生了一些赚钱养家的错觉。
“谢谢,”霍听澜揣起红包,偏过头亲亲叶辞的脸,“宝贝过年好。”
还挺有仪式感,叶辞噗嗤乐了:“不客气,霍叔叔过年好。”
“对了,”霍听澜想起上午的事,温声道,“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你对我的称呼可能要改改,不然别人可能会……”
“我懂。”叶辞忙不迭点头,“会觉得我们辈,辈分错乱了。”
霍听澜莞尔,决定不告诉叶辞旁人的真实想法。
免得他活活羞死。
“怎么办呢,在人前不叫叔叔的话……”霍听澜无奈一笑,好像吃了亏,低声逗弄道,“叫哥哥?”
“……”
叶辞一时哽住。
虽说都是叠字称呼,但这个他可死也叫不出口。
他抿了抿唇,脸憋得通红,沉默地望着霍听澜。
霍叔叔能给自己移植一张脸皮吗?
“还是去,去姓叫名吧。”叶辞干巴巴道,“比较……常规。”
“好。”霍听澜眸光温柔,轻轻地道,“我听听。”
可能是霍听澜的表情太认真了,原本无需扭捏的小事,竟莫名令人害羞心跳。
叶辞定定神,嗫嚅了下,眼皮一撩,一双漾着光的眼睛,羞怯但与霍听澜同样认真。
“听澜。”
简短的两个字。
与上一世毫无二致的声线,唯独语调中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穿越时空的洪流,再次落到他耳中,他心上。
在这一世听起来,竟比带有某种禁忌意味的“叔叔”更令人意动神迷。
“再叫一声。”霍听澜迫近,抵着叶辞,让他踉跄着退倒在c上。叶辞站都站不稳了,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顺着他又叫了一声。
“好乖。”霍听澜哑声道,爱y涌动,充塞得心口酸胀,急需宣泄,他揉了揉叶辞被年夜饭撑得稍稍鼓起的腹部,一笑,找由头道,“年夜饭吃得这么饱?”
叶辞点头:“嗯,做得好吃。”
“半夜要吃饺子,还吃得下吗?”霍听澜和蔼关切。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叶辞这个年纪,一天五顿都吃得下,何况区区几个饺子。
叶辞不解其意,率真道:“能,能吃得下,四个小时,消化得也差,差不多了。”
像个不解风情的耿直Alpha。
霍听澜失笑,将话题强掰回正确的轨道,俯身啄吻叶辞的嘴唇:“陪你稍微运动运动?动一动不是消化得更好吗?”
……
“霍叔叔,轻……”
“怎么又忘了,叫名字。……”
除夕夜在一片欢腾喜庆中过去了。
冬日的破晓来得晚,早晨六点,天色仍灰蒙蒙的。屋中亮起一盏光线微弱的暖色灯,叶辞睡得正恍惚,被灯光弄得时间感错乱,还当是晚上,眼皮掀开一瞬,又迷迷糊糊地合上了。
他能感觉到霍听澜在摆弄他,但没当回事。
霍听澜在某些方面的精力不比十几岁的男高中生差,甚至可能出于禁欲多年的缘故,还更夸张一点……这种在睡眠时被摆弄&#
30340;事偶尔会发生。
然而。
事实上,霍听澜只是在帮叶辞穿衣服。
他之前说过今天的行程安排,但叶辞睡成这样,显然是没想起来。
大年初一,他们要和林瑶、霍昌裕一同去寺院上香祈福。
这一类事情往年都由林瑶操办,霍听澜是唯物主义者,都是跟着林瑶走形式罢了,但今年忽然转了性,对这些积极起来。林瑶表示大师让六点半从霍宅出发,赶早不赶晚,放在往年霍听澜会认为没有必要,今年却没反驳。
能和叶辞扯上关系的事情,他都不敢怠慢。
叶辞正沉沉睡着,由他摆布。
过新年都讲究穿红色,前几天林瑶让人给他们一人采购了一套大红的保暖内衣……也就是秋衣秋裤。
昨晚叶辞抓着那团大红秋衣裤纠结了好一会儿,乖顺软乎的性子与酷哥包袱进行了一番拉锯战,终究败下阵来。
实在穿不上身。
虽说是贴身衣物,别人看不见,但也怪羞耻的,而且万一哪下动作大了,从袖口或者裤腿露一截大红出来……
那对十八岁的男孩子来说绝对属于毁灭性的自尊打击。
不过……
比秋衣秋裤再里面的,就穿什么颜色都不可能有人知道了。
装在秋衣裤袋子里的还有一个小件。
新年新气象,大年初一要出门,从里到外换身新衣服,再正常不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