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时, 宫中会派使者会前往贺茂川的七条支流,将草木扎成的人偶放在船上,顺着河流释放, 最后飘入须磨海。
其寓意是将一年的疾病和晦气都让人偶带走, 时至今日,这个习俗已经让曲水宴代替了,但今年的祭典非同往年, 使者全数就位,宫中祭坛、舞人齐数, 公卿们的席位都有安排, 还召集了术师、僧人现场助阵。
“呜呜,十年难得一遇的七濑祓使出动, 我居然会被安排去镇守薨星宫为天元大人守阵。”贺茂信光一早就拽着羂索, 说自己亏大了,看不到祭典就算了,还要陪着寮头加班。
羂索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吃亏的事, 相反, 因为他有所谋划,甚至觉得, 自己这个血亲的运气真是好的可以。
“我们宫中助阵的要从晌午镇守到凌晨, 很累的。”如此安慰着,羂索将几个竹筒束在身上, 再穿上外袍挡住。
赤血操术需要用血液为引,他自身血液有限,便想了这个笨办法, 用竹筒盛装些新鲜血液带着, 以便不时之需。
“可你们能亲眼看到祭典, 我却不知道再等多少年,听说是天皇殿下强烈要求才有了这次上巳祓祭,以往法皇殿下都是要求准备灌佛会的。”阴阳师一边吐槽,一边将自己的装备带好。
看他把纸符和签盒往背兜里塞,羂索嘴角不可见地抽了下,结果,阴阳师像是想到什么,又把签盒打开,递到自己面前。
“抽一支吧,每日一卦,趋利避祸。”贺茂随手晃乱竹签,示意羂索抽取。
咒术师本是不信的,求签什么的,内容靠猜,吉字是心情安慰剂,凶字就是心情火药了,能让人一天不开心。
但看对方热切真挚的眼神,羂索还是取了一支。
细细的签头绘着五芒星,他转过来一瞧,大凶。
羂索:“……呵呵。”
“雪欺枯木,浪催扁舟,流年不利,行事不通。”贺茂信光像在诅咒对方似得,摇头晃脑地解读“哎呀,今天你不顺,不顺啊。”
咒术师脑袋有些发晕地来到宫中,转念一想,自己准备地挺周全的,为什么会不顺呢?
——果然是阴阳师算的不准吧!
“羂索,好巧,一块去阵眼吧。”一个加茂家的咒术师见到羂索,远远打了个招呼赶来“今天不知道要进行到几时,我夫人还在家中等我呢。”
“哦?我记得,她刚生育?”羂索辨认着对方的脸,将人和族中各个术师的信息对上。
“是的,女儿,以后一定如她母亲那样美丽。”
羂索不太能共情这种喜悦的情绪,只是觉得,对方的脸上有不一样的光彩。
“说起来,这次御三家有达成一致吧,假如那位娘娘反抗,就合力扑杀?”加茂的咒术师小声同羂索聊着情况,不远处还有几处阵法,都有术师守着,大家都接到了一样的命令“听说它是个孕妇,食人是为了养胎。”
“政院都松口了,再庇护食人的妖魔,皇族的权威不复存在。”羂索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脚下的泥土,他们守护的位置是湖边的泉殿,湖泊的另一侧是搭就的祭台,雅乐寮的乐师已然就绪。
“但是,怎么确定中宫是妖怪?之前那么多阴阳师都没能发觉吧。”咒术师还在思考。
羂索闭了闭眼,心想:有些是能力不足,有些是发现后立刻被秘密除掉了,当然没能传开。
不过,他也很好奇,今日众人将如何激将他结盟的那位大妖露出原型。
*
“羽化,走了。”
五条知在不远处唤着,宇迦抬头,见对方穿着深蓝色的狩衣,眉目俊美,正装时像画里走出来的。
“宫中祭典的舞者,会选当下最负盛名的美男子。”
舞师的话在脑海中闪过,宇迦觉得,从小到大对着这样一张脸,审美要被拉高成什么地步。
“走吧。”
说着,禅院的家主握住膝丸,和他并肩走上祭台。
这些年祭典的舞者多是拿扇子的,瞧见两人提着沉甸甸的太刀就来了,一些公卿耳语起来,在利刃出鞘之际,他们评价着:“太张狂了啊。”
雅乐起初是较为缓和的,所以两人起势,踱步的动作也放慢,但渐渐的,他们甩开了拘束的优雅惯例,刀光凌厉,舞姿有破阵之势,最后结束之时,两把太刀插在祭台之上,髭切和膝丸一阵兴奋的瑟瑟鸣叫。
台上的法皇始终面色沉着,美丽的中宫坐在右侧,天皇于左侧,整个祭祀中,他们三人均为发言,中宫只是偶尔端起面前的茶,浅浅呷一口,干燥的唇便被滋润了些许。
“这是源氏的刀么?刀刃的破空之声确实像狮子和蛇在嘶吼呢。”中宫的表情恬淡,即便被两把除妖的刀指着,她也不曾慌乱。
“不过,妾身听说,当初刀匠在锻造这两把刀刃时,因为成品的膝丸比髭切稍长一段,继而被质疑在锻造时私藏了炼材。”狐妖美艳不可方物,细声细语“然后,髭切为不让刀匠受罚,亲自将膝丸的刀身斩断一截,让二者身量一致。”
说罢,端庄的中宫提议:“这对双生刀刃到究竟更锋利?不如让他们现场比试下如何?”
只要稍近处的人都能听见中宫娘娘的话,而按照法皇对她的宠爱,这点小小的要求又怎会拒绝?
“如何,禅院和五条的家主?”裹着僧袍的老人无慈悲地看着两个年轻的术士,衣摆下探出的手里握着念珠“就在这御前,一较高下?”
宇迦皱眉:上一个支线这个老头就不太正常,这一支线也是很严重的干扰因素。
这是一个善于博弈却太过恣意的掌权者,钟情于所爱却也夺他人之爱,根本无法预料他下一刻又会有什么新的想法。
这个人是当代本国权利最大的人啊……威满四海,他不肯松口,那自己就不能逾越。
彼时,五条知抚沙了下髭切的刀柄,忽然问:“羽化,要不现在就直接杀了吧。”
六眼的最强术师冷漠看着帐中的法皇,对方身上那种长年累月养出的尊贵和处变不惊并未令五条知退却,相反的,六眼看得见,这是个没有能力的普通人,只消一个弹指,就能打地灰飞烟灭。
“算了吧,那样没什么意义。”宇迦如实道。
记忆里法皇好像是自然离世,死前还一直垂帘听政,舍不得放开权利。
“他只是不像太难看地放开手而已。”如是说着,禅院家主抽出膝丸,众目睽睽之下,左手握住刀刃,轻轻一划。
因为这次伤到的是主人,膝丸忽然发出奇怪的嘶叫,宇迦忙甩掉刀锋上的血,殷红溅在御前的泥土上,缓缓渗入地中。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忽然割伤自己,宇迦能感到太刀表面的血槽粗粝皮肤的触感,血很快涌出,不多,但够用了。
普通人类不希望见血,但于妖怪而言,血肉是食物,何况是一个稀血。
宇迦记得无惨的垂涎,两面宿傩和里梅也明里暗里袒露过自己对于妖怪的吸引力,再者上一支线里,自己和羂索对峙时受伤,羽衣狐对于流血表现出了明显的动摇……
所以,他确定,对方一定会有所行动。
帐中的中宫捂着自己的肚子,眼神飘忽不定地,不断做着吞咽的动作。
贴身服侍的命妇见了,忙上前奉茶,却被推开。
“我有点不舒服。”
中宫抓了抓脖子,试图起身告退。
法皇抬眼一瞥,淡道:“你要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