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童右肠骨窝有大量的混沌液体,右下腹有大网膜,她将其轻轻揭开,见到了一段巨大盲肠,肠体呈紧张浸润状,表面覆盖一层白色的纤维状渗出物。果然,盲肠已经呈现出将要穿孔的状态了。
她缓慢地分离开暴露的阑尾,游离并切断阑尾系膜,在距阑尾根部半公分处双重结扎,离断阑尾,以后来采用的更有利于减少污染促进愈合的荷包手法,熟练缝埋。
至此,阑尾切除已告尾声。但并没有结束。
她再次探查病童腹腔有无肠粘连,观察肠道有无合并美克尔憩室、肠重复等先天性肠道畸形,确定没有后,用准备好的生理盐水反复冲洗腹腔,直到液体清亮,最后用无菌纱布蘸净残液。再次检查,确认无活动性出血,随后清点器械纱布,逐层关闭切口,腹带加压包扎。至此,手术完毕。
她将取下的阑尾送出去,让马富商夫妇过目,预备制成标本,送做病理检查。
整个过程,不过二十分钟。
病童被转入病房观察。十几分钟后,苏醒,随后安然睡去,没再出现呕吐的现象,脉搏强实,每分钟测得一百,呼吸二十五,体温为三十八点五摄氏度,状况良好。
胡医师站在病床前,看了眼正在亲自做记录的这个学生,仿佛想说什么,唇动了动,又停了下来。
苏雪至叮嘱护士仔细照看,每隔半个小时测量一次体温、血压和脉搏,随即走了出去,向同行而出的胡医师和麻醉师鞠了一躬:“谢谢。”
胡医师仿佛也放松了下来,叹了口气,用复杂的目光看着她,说:“这里交给我吧,我会盯着。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如果没有不可控的意外,她自觉这台手术,应该算是成功的。
她向胡医师道谢,转身去往休息室,面前呼啦啦地过来了一
群人,将她围住,向她连声道谢。
马太太又紧紧地攥住她的手,使劲地晃:“小苏!苏医师!太感谢你了!我一定要报答你!你要什么?你有没成家?对了,我有个侄女,和你很是相配,我介绍给你!”
苏雪至忙拒绝,好不容易终于摆脱了马太太,进入医院为夜班医师准备的休息室。
她并不觉得如何累,只有一种精神紧绷过后放松下来的飘忽之感。
今晚的这台手术,说实话,并不是她自信有百分百的把握。
世上没有百分百把握的手术,即便一百年后,再大的外科大牛,也不敢这样说。
她比别人多的,也不是多么高超熟练的手术技能。
说白了,只是她知道,手术成功的概率会比较大,所以,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道坎。
现在,手术顺利结束,周围也安静了下来,她回忆着今晚手术的整个过程,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倘若当时,病童已经处于穿孔的状态,在腹膜炎等感染可能大幅度增加而没有抗生素的前提下,在有资格行医的人不愿为病童手术可能带来的负面后果承担责任的前提下,她是不是依然还会有足够的勇气去站出来,冒着对自己不利的各种风险,尽力挽救一个普通人的性命?
救治失败的后果,这是一把悬在医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众生皆凡人,包括医生在内。
她想了又想,说实话,自己也是无解。
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
她揉了揉两侧的太阳穴,从座椅上起身,打开窗户,想通下房间里的风,忽然一顿。
这间临时休息室的窗户对出去,大约几十米外,就是一条道路。
她看见路边停了一辆汽车,车旁靠站了一个人,那人正在抽着烟。红色的一点明灭火光,在以夜色染成的漆黑背景里,显得十分醒目。
这里是医院侧门的路,她很确定,不会是病童家属。马家人全都挤在前面。
路上没有灯,光线极是昏暗。借着医院一楼几个房间透出去的模糊灯光,她忽然觉得那道身影有点眼熟。
那人仿佛也看到了她,从靠着的车身上站直身体,扔掉香烟,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
立在窗后的苏雪至终于认了出来。
这个人是贺汉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