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次请殿下来,除了确认这升平四号试车成功之外,还有一件事。”朱载堉端着手说道:“这件事,让魏博士来说吧。”
魏有山,大明水肥发明者,因为水肥还领到了崇古奖,现在是大明皇家格物院的五经博士,专门研究肥料,水肥的工艺改良,都是魏有山主导的。
“万历十二年水肥产量,能够惠及到大约六百万亩田的地步,也就是六万顷,基本上已经覆盖了顺天府地区所有耕田。”魏有山略显紧张的说道:“水肥和堆肥,似乎没有什么区别,至少我们到现在还没发现坏处。”
“殿下种地吗?”
魏有山面对皇帝的时候不紧张,但面对潞王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因为潞王殿下不种地。
“我不会种地,也就跟着皇兄去过田里,不过也是跟侄子玩儿,从没有正经种过地,不像皇兄。”朱翊镠十分明确的告诉了五经博士,自己这个天生贵人真的不会种地。
满朝文武,在种地这件事上,能跟陛下聊几句的大臣,就没几个。
魏有山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我是陕西凤翔人,我们那儿有个姓李的大财主,家里有良田万亩,出门走亲访友的时候,路上的破草鞋都会捡起来,放在房顶熏着,等到在柴房熏出了厚厚一层烟灰后,这破草鞋就软了,可以丢到堆肥坑里堆肥了。”
“不是这李员外穷,相反他很有钱,也不是吝啬,单纯是缺肥缺的厉害。”
朱翊镠眼前一亮立刻说道:“啊,原来把这些破草鞋之类的堆起来,是为了堆肥啊,我见皇兄干过这事,原来是为了肥料!”
他可以理解李员外的行为,甚至不觉得魏有山在编故事,因为朱翊镠真的见过,他那时候还奇怪,皇兄把那些破草鞋,破布烂套堆在那里,堆一阵就不见了,原来都拿去堆肥化粪去了。
朱翊镠多少有点慌,他也就是嘴快了些,把皇帝的事儿讲了出来,他真的不是给皇兄造谣,皇兄真的做过,而且不止一次。
“皇兄总是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朱翊镠不喜欢农活,所以他就记了个大概。
堆肥这个腐熟的过程,其实不是把细菌烧死,而是把有机物变成无机物,有机物直接堆在地下,会导致细菌繁殖,发热烧苗,而且这些有机物,植物的根茎也吸收不了。
朱翊镠素来如此,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都记不太清楚,所以才会有这种误会。
魏有山继续说道:“扯完萝卜以后,时令就进入了寒冬腊月,在这段时间,人们在天晴的时候,就会去地里烧灰,就是把秸秆、树枝、灌木、杂草等等,放进一个锥形的土灶里,在底部引火,火苗一过,这些秸秆之类的东西,就会变成噼里啪啦作响。”
“通常,都会选择松树或者枞树,因为这两种,油分大,这就是老百姓常说的焖烟子。”
“烧好一堆,就再烧一堆,冬天,田野里都是这种一个个土堆,春耕的时候,一簸箕灰加半铲的堆肥,就是最好的肥料。”
潘季驯说,绥远垦荒,有点蛮干,都是直接放火烧山,这自然是急功近利的表现,同样也是为了烧灰。
“原来掺在堆肥里的灰,是这么来的。”朱翊镠这才恍然大悟,每年皇帝去春耕的时候,都会这么做,那时候朱翊镠还奇怪,这里面加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他终于了解,灰,也是肥。
朱翊钧不止一次给弟弟讲过,但朱翊镠真的不喜欢这些,后来也懒得讲了。
“我们发现了烧灰的代替品。”魏有山看着朱翊镠说出了最近皇家格物院的发现,并且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开口说道:“这是来自于西域的矿盐,它可以代替烧灰,添加到水肥之中。”
“这什么东西?”朱翊镠好奇的问道。
魏有山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们五经博士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试验结果表明,它和烧灰烧出来的东西,效果是一样的。”
“这个东西叫精绝盐,是西域商人带到嘉峪关兜售,结果无人要,这种吃了会中毒的盐。”
精绝盐,是当做盐在贩卖,但购买的人很快就发现,根本就不能吃,直接滞销了,之所以叫精绝盐,是因为西域商人说是产自西域古国精绝,但其实精绝古国早就灭亡了。
其实这些精绝盐,都来自盐泽(罗布泊),盐泽是西域的一个咸水湖。
皇家格物院总是被批评为浪费内帑国帑,因为格物院五经博士研究的东西,总是奇奇怪怪,各种各样的东西,都会通过大明行政系统运到格物院来研究,大部分都没什么结果,事实也是如此,五经博士们的研究,确实稀奇古怪。
但就是这种稀奇古怪,让魏有山再次找到了烧灰的代替品,就在西域。
“只需要简单加工一下,就可以直接添加到水肥里,比烧灰好用的多。”魏有山有些无奈,说这些,天生贵人的朱翊镠不懂,陛下又不在,这让魏有山有些挠头。
烧灰听起来好玩,但其实非常的累,冬天在户外活动最是累人,而且那土硬邦邦的就不好作业,还要把最重要的柴火烧掉一部分,柴就是命根子,尤其是在北方冻死人的冬天。
加工其实很简单,就是水溶加热,冷却到一定温度结晶,将结晶捞出来,洗涤干燥,如此反复之下,就可以得到魏有山手里精绝盐了,管他是什么,能用就行。
“我无法完全了解它的重要性。”朱翊镠搓了搓那点精绝盐,颇为确切的说道:“谁让我五体不勤呢?我也不能明白你的焦虑,甚至也不明白百姓们为了烧灰的辛苦,毕竟我不用去烧灰。”
“但我听明白了一件事,你这玩意儿,是矿吧?”
“是矿。”魏有山思考了下,对潞王殿下的定义还是认同的,的确是矿的一种。
“是矿就没问题了,管它是啥呢,先占了再说!”朱翊镠对这玩意儿的意义根本没办法感同身受,他换了一个大家全都能听得懂的说法,西域有大明需要的矿,换成这种说法,朱翊镠觉得自己明白了其重要性。
朱翊镠压根就分不清楚铁矿铜矿银矿金矿,在他看来,都是石头,但就是这些石头,点石成金,成了大明重要的资源,那就好办多了,是矿就要占!
有用没用,占了再说。
“明白了。”朱翊镠立刻明白了,西域和中南半岛有大明需要的矿山,这就妥了,富饶银山被泰西的番夷给霸占了去,时至今日大明都伸不过去手。
矿脉近在咫尺,不去占领,难道等着泰西的红毛番去占领吗?
矿脉真的会招来明军。
朱翊镠很快就将西域的盐泽和老挝拥有大明需要的矿这一件事,写成了奏疏,送往了南巡皇帝手中。
大明皇帝朱翊钧收到了奏疏之后,立刻召来了张居正和王崇古。
“朕种地,自然知道种地的辛苦,这烧灰看起来好玩,但冬天去室外,对百姓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负担,棉衣棉服棉鞋,都是消耗物,而且还需要吃更多的粮食,如果这精绝盐,真的有格物院说的那么神奇,就必须要在大明手里。”朱翊钧首先给这件事做了个定调。
朱翊钧明白被五经博士们称之为精绝盐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其实就是天然钾盐矿,烧灰的草木灰主要是碳酸钾,而天然钾盐矿是氯化钾。
西域有,老挝的确有,而且这东西的生产并不复杂,就是典型的溶解结晶法,加热冷却,加水加盐,循环往复,觉得纯度不够,可以多次结晶,主要是对温度的控制。
王崇古思索了片刻说道:“魏有山这个人,臣是很清楚的,他胆子比较小,是决计不敢欺君的,毕竟本身是穷民苦力出身,喜欢研究点奇技淫巧,如果不是格物院,他捣鼓的那些东西,难登大雅之堂,甚至捣鼓这些,就是在不务正业。”
大明最喜欢不务正业的就是大明皇帝本人了,儒生们的正业,陛下是真的一点都不管,就喜欢这些奇技淫巧的祥瑞。
“那么,驰道修到嘉峪关,也想办法修到盐泽去,还有老挝,得想个办法,最起码这矿,得在大明手里,这样朕才能睡得着觉。”朱翊钧做出了总结。
大明不必要通过征伐的手段,来获得精绝盐,老挝宣慰司巴不得大明能把目光看向他,只要多看一眼,他们就能在夹缝中生存下去。
张居正说得很委婉了,他说欺负,那不是欺负,那是侵略、是杀戮、是血流成河、是敲骨吸髓的压榨。
什么都没有活下去重要。
对于老挝宣慰司而言,这就是从天而降,天大的福报,一旦矿山真的有大明军驻军,安南、暹罗、东吁,顶多叫两声,肆意侵占领土、杀戮国民的恶事,将一去不复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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