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殿内就此寂静下来。
魏叔易只觉这份寂静十分漫长,直到殿内的宫人皆无声退了出去,只余下了君臣二人。
魏叔易心中升起了一丝预感。
【魏卿,你当知晓,朕不是不分轻重一意孤行的君王。】
上首传来帝王情绪莫辨的声音:【淮南道节使是何人,想必魏卿也已知晓了罢。】
他是聪明人,也是段真宜的儿子,到了此时,有些事大约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魏叔易沉默着,只将微垂的头与抬起的手微微压低些许。
【朕与她,并非只是寻常君臣。】帝王的声音里有一丝以往从不外露的温情:【哪怕未曾相认,朕亦提拔重用她,尽力给了她全部的偏爱和包容……朕若只将她当作寻常臣子看待,又怎会毫不设防,任由她壮大至此?】
【朕知道,她是为了大盛,而朕如今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大盛江山……朕让她回京,也绝无半分欲图对她不利之心。】
【朕只是想和她坐下谈一谈,与她共定这飘摇大局,一致对外——】
【朕以绝不伤害她的前提想要见她一面,这要求,难道当真就贪心到了十恶不赦的地步吗?】
话至最后,帝王眼底似有了一缕茫然与叹息。
但魏叔易听得出,她是坚定的。
坚定的认为自己所行合乎情与理。
帝王话中无不透露出,她未曾将常岁宁当作过臣子来看待,否则必无那诸多放任与偏爱……因为未曾视作臣子,所以此次让常岁宁入京,也是出于母亲的身份,母亲如此行事,便不必担心会将女儿逼反,是吗?
那一刻,魏叔易几乎已不知能说些什么了,他脑海中只盘旋着一句问话——原来,做君王的女儿,竟要比做君王的臣子,还要难上这许多吗?
做君王的女儿,代表着即便君王对你做了她对臣子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你却不能如寻常臣子一样毫不顾忌地作出抗拒之举……
圣人字字在言偏爱,可那些偏爱,并非是她索求来的,不是吗?
她今生的功勋,即便是换作旁人来立,依旧可有今时之成就。
圣人言,待她从不忌惮,这话或许有一半是真……但他此刻隐约懂了,这份不忌惮,大约是出自圣人对母亲这个身份的“依仗”。
这依仗必源于诸多往事的累积,母亲从那些事情中看到了女儿的能力,也看到了女儿的恭顺……所以即便隔了一世,依旧愿意相信女儿不会真的反抗她,拒绝她。
但当下圣人之举,分明是以母亲之身,行君王权事,不是吗?
天子的私心,要以大盛江山为名,要以母女情分为外壳……而这种种,无论如何粉饰,都改变不了算计的本质。
魏叔易并不知道常岁宁不愿与生母相认的原因,但此一刻,他作为一个身处局外的旁观者,竟也有了一丝窒息感受。
这窒息源于近乎密不透风的掌控。
有些珍贵之物本该如水般自在流动,越是想牢牢掌控于手中,最终越容易一无所有。
正如他与青儿,父亲与母亲从未试图掌控过他们,但他们也从未想过要逃离,反而,他一直被家中这份无条件的爱“束缚”着。
青儿也是一样,从她情愿做太子妃一事之上,便可以看出她对郑国公府的责任与珍重。
没有人要求过他们,但他们得到的爱,始终在为他们指路。
但圣人似乎并不懂得,也不会认可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