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承钧看了她良久,问:“你怎么在这里?”
唐师师也顿了一下,幽幽说:“是您下的命令,让我在此抄书。”
赵承钧想了一会,隐约记起他随便提过一句,让唐师师抄书,抄不完不准离开。没想到,她还真的在抄。
折腾这么大阵仗,结果只是个误会,赵承钧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放松。他盯着唐师师,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唐师师不知道赵承钧到底在看什么,她忍不住在心里想,莫非她睡觉的时候没注意,现在变丑了?哎呀,她刚刚趴在书上睡觉,是不是在脸上压出了印子?
唐师师偷偷抬手蹭自己的脸,赵承钧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靠近,低头去看她身后的纸墨。赵承钧走到后面后,唐师师立刻找镜子,试图看自己的脸。
“这都是你写的?”
唐师师正在偷偷整理头发,听到赵承钧的声音,先本能应了一声,之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道:“王爷恕罪。回王爷的话,都是小女抄的。”
赵承钧低头看唐师师的字,看笔墨新旧程度,这些确实是一天内陆陆续续写的。她并不是装疯卖傻,而是真的睡着了。
赵承钧略微放心了些许。他拿起那叠纸翻了翻,看到一个地方,问:“你学过四书五经?”
唐师师不明所以,下意识点头:“是。”唐师师说完后觉得奇怪,小心翼翼问:“王爷为何问这个?”
赵承钧指了指纸上的一行字,说:“这里原是《中庸》的一句话,原版抄错了一个字,你这里订正了。我就猜测,你多半是学过《中庸》的。”
唐师师意外,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没想到赵承钧仅一眼就认出来了。唐师师问:“您如何知道原版抄错了?”
赵承钧回头瞥了唐师师一眼,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是唐师师莫名从中读到了嫌弃。
似乎唐师师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很愚蠢。
赵承钧将她的文稿放回案上,随口道:“本王的书,本王自然读过。”
唐师师愕然良久,违心地奉承道:“王爷记性真好,小女钦佩。”
赵承钧没说话,轻轻笑了一声。显然,他对女人这些手段了若指掌,他在宫里长大,见惯了女人口蜜腹剑,为了争宠不择手段。这种奉承话,也是其中之一。
今日只是虚惊一场,赵承钧心神放松,难得多说了两句:“你竟然读过四书五经。本王倒不是贬低你,而是……你委实不像。”
唐师师从地上站起来,束手站在一侧。她听到赵承钧的话,轻笑:“王爷没看错,小女确实不是个爱书爱学问的人。我读四书,全是为了讨好未婚夫婿。”
赵承钧微微一怔:“夫婿?”
“曾经的夫婿,现在已经不是了。”唐师师垂着眸子,说,“小女入宫前,曾定了门娃娃亲。对方是我母亲手帕交的孩子,从小勤奋又上进,读书极好。我为了讨好他,向他显示我与妹妹不同,才硬着头皮背完了四书。只可惜……”
唐师师没说完,但是赵承钧已经了然。后来唐师师被选为秀女,随后送入宫廷。一入宫门深似海,进了紫禁城,自然什么都做不得数了。
婚约不再是婚约,家族不再是家族,连父母,也不再是父母。
抱厦里光线昏黄,桌案上的灯在唐师师抄书的时候就已经熄灭了,唯有外间的灯火照入,唐师师立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中,像是细瓷一样。这毕竟是个年轻又美丽的女子,赵承钧先前一直觉得唐师师急功近利、不择手段,现在,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平静的神情,赵承钧竟然生出些许怜惜。
并非一开始,唐师师就是这样功利的性子。她也曾有过柔软的少女情怀,她也曾怦然心动,读世交家的哥哥读过的书,走他走过的路,只为了和他近一点。只可惜造化弄人,最终,她却被逼到了这一步。
她亦是局中人,万般不由己。被选入宫,被送到封地,被献给靖王,这一切都不是她能选择的。她的所作所为,只是想让自己活得好一点罢了。
赵承钧口气渐渐和缓下来,说:“如果你喜欢他,等再过两年,本王可以提前放你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