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原先是前朝侯府,可惜站错了队,后来被渊帝连带着他兄弟一锅端了。到底建的时候费了不少功夫,未免劳民伤财,所以内里建筑被保留下来,用作他用。
一排桂花树栽种在院落内,放眼望去,浅黄色的花苞一簇簇压低枝条,风一吹便纷纷扬扬落下来一片,芳香扑鼻。
在这静谧的背景里,锦衣华服,头戴玉冠的五皇子正站在书案前,双手拢在袖袍内,颇有兴致地瞧着桌上摊开的画,兴致盎然。
那副画是宗洛这几天装病不出,闲来无事时画的,其中特意模仿了自己的画技和笔锋,看过他画或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其中相似之处。
有白绫挡着,他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宗元武的轮廓,至于更细微的表情,确实看不见了。
听到脚步声,背负双手的五皇子抬起头来,在见到宗洛的刹那下意识挺直脊背站直身体。
等做完这一套后,宗元武才反应过来,在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先生回来了。”
当然,清楚归清楚,看着这张肖似三皇兄的脸,他仍旧怎么看怎么不自在。虽说自己馋那剑术绝学,现在也满心期望赶紧说完,脚底抹油开溜。
“今天正好从这边过来,想起先生投了猎艺的签,想来缺一匹配得上绝世剑术的好马。”
宗元武尴尬地大笑两声:“正巧,本皇子先前也带过一段时间兵,在军中还算说得上话。”
他将一块腰牌递到石桌上:“先生若是不嫌弃,尽管拿这块腰牌去京郊挑马,看中哪匹直接带走就是。”
说着,宗元武似乎怕宗洛误会一般,连忙补上:“顾先生千万不必同本皇子客气,本皇子只是仰慕先生天下无双的剑术。若是先生有空,想烦请先生来府上指点一二,本皇子随时恭候大驾。”
宗洛:“......?”
他不敢置信地品了一下宗元武的话。
感情他摆在桌上的那副画,宗元武就直接略过了不成?
这家伙还是他记忆里那副没头脑的模样,就连拉拢也这么直白,也不怕得罪了虞北洲。
宗洛感到深深的无奈。
几位皇弟里,宗元武算是和他走的最近的那个。当初宗洛也手把手操练过这家伙武技,把上辈子带学生那一套用到对方身上。
只可惜宗元武天赋没有点在武学上,鬼谷真传又不能教,别的也教不会,一碰上战场就变成软脚虾,好几次宗洛都想感慨朽木不可雕也。
偏偏宗元武对武学一腔热情,据说年幼时还干过背着剑偷偷离家出走,想要去其他学派拜师学艺的糗事,简直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说他昨天才和顾子元说可以放出关于他来历的风声。宗元武不抓紧时间调查就算了,竟然还跑到他这里来求指教?
三位皇子里,老四心机深沉,蛰伏隐忍。老六长袖善舞,圆滑处世。唯有老五,脑子里一根筋,干啥啥不行。
偏偏这家伙背后站着定北军府。军权,朝廷,世家,财力......他几乎都不缺,要论起夺储实力来还天然略高老六一头,不然老六也不会到处拉帮结派。
讲道理,要是把宗洛放在宗元武这个位置,太子之位早就是他的了,兴许胆子肥了,直接把他爹皇位都掀了。那还会像宗元武一样,还在这里和宗永柳扯皮。
扶持这么个主子,只能说心疼五皇子府上那些谋士门客一秒。
把宗元武送走后,宗洛转头坐回桂花树下的桌案前,拿了些茶,打算烧一壶来降降火。
结果这壶茶还没喝半盏,书童又通报有新的贵客上门。
“今天难道是什么好日子不成,一个个都往我这跑?”
宗洛摇摇头,不信邪地将桌上的画换了个更显眼的位置,静待来人。
他还就不信了。
这一回,来的是四皇子。
终于来了个有头脑的。
宗洛清楚宗承肆纨绔风流之下谨慎狡诈的性格,如果不是有完全把握,他绝不会贸然来拜访自己。
身着华服的皇子踱步而入,面上带笑:“那日在宴会上观先生剑术,惊为天人。只是先生后面几日未曾出席,不知是何缘由,颇为挂念。这才贸然叨扰,还请先生勿怪。”
果不其然,宗承肆一来便是不动声色的言语试探,看到画后也呼吸一滞,显然是看出点什么来了。
他先是用优美华丽的辞藻夸耀了一日那天他在百家宴上的剑术,又体贴地关心了一下宗洛这几天的缺席,实则掩盖在言语之下的真正意图,还是试探。
宗洛有三张牌,真实身份,失忆,目盲。
面对不同的人,他会打不同的牌,目盲是最后一张保留王牌,除了一上来就蛮不讲理把他马甲全掀的虞北洲,就连面对渊帝,他也得死死守住最后一张牌。
“殿下多虑了,草民不过这几日身体抱恙,如今已经没有大碍。”
面对这些暗藏锋芒的闲聊,宗洛不动声色地把信息交出,打太极一样推了回去,倒也其乐融融,表面一派和煦。
“原来如此,先生没事就好。”
宗承肆忘地上一坐,忽然话锋一转:“我还以为是那日在宴上,五皇弟无意冒犯先生,引得先生不快,这里我先替他的不懂事道歉,还请先生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宗洛微微一笑:“没有的事。”
瞧瞧这段位,就和老五不是一个层次。
“先生果真大度。”
果不其然,宗承肆顺着这个话题往下:“......或许这话有些冒犯,但先生的确同我一位故人极像。”
何止是像。
仗着宗洛看不见,宗承肆目光放肆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眼缠白绫的青年端坐在桌案前,如松如竹。
他很瘦,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堪堪挂在身上,愈发衬得他皮肤苍白,有种堪折的脆弱。凑近了坐时,就连满园桂花香气里也染上那股沉疴药味,却意外地很好闻,几乎叫人沉进去。
就那么坐着,仿佛也有种秋霜满月般的易碎感。
那是他从未在失忆前的三皇兄身上看到过的脆弱。
如同梦里将剑横在脖颈上,让那冰冷雨水顺着剑身淌下,鬓发沾湿衣襟唇角,叫人......魂颠梦倒。
宗承肆展开折扇,平日里那双纨绔风流的桃花眼也黑沉些许。
在来拜访之前,宗承肆心里已经对这位的身份确定了七成。
一年前重伤失忆,被伯国儒家捡到,独步天下却又不失君子之风的剑术,还有一模一样的嗓音和气质......
即使是最为谨慎的他,也不得不承认。
那位葬入皇陵,追封皇太子的皇兄,并未真正身死。
但回归之时,却目盲失忆,成了一个药罐子,把什么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