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落音,两个并蒂花般的小姑娘就从屏风后转出,言笑晏晏,清稚纯美,娇如花蕾,正是庄姝和唐蓉。
「奴家有礼。」两个小女子按照规矩行礼。
朱寅也小大人般叉手答礼,「小生有礼。」
两女再次回礼,侠拜。
一番仪式化的繁文节,让朱寅很有些不耐。
可时代风俗就是如此。
双方见礼之后,庄姝笑道:「爹,稚虎去南雍读书,明年秋闱,可能高中?」
她虽是笑问,目光却很是期待。
唐蓉掩口道:「表妹,你怕是比小老虎自己更希望考中吧?」
自从上次朱寅破获了耶稣会在夫子庙的大阴谋,两女对朱寅就更是津津乐道,钦佩不已。
庄廷谏知道女儿的心意。十岁的女孩儿,已经很懂事了。
他也乐见其成,四娘子心高气傲,冰雪聪明,难得对朱寅上心。
可他还是摇头,「那是乡试,哪有那麽容易?明年也就是熟悉一下,考中太难。下下次乡试还差不多。」
「下下次?」庄姝神采飞扬,「那也就是四年后而已。稚虎也才十三岁。十三岁若能考中举人,也就是比杨廷和大一岁。」
天下皆知杨廷和十二岁中举,乃是国朝少有的神童,后来官至首辅,执掌朝政多年。
庄廷谏点头道:「以稚虎的聪慧,就算四年后不中,七年后也是必中的。便是七年后,他也才十六,仍是少年早达。」
两女闻言,目中都是异彩连连。
就算十六岁中举,那也很难得了。
朱寅听了却腹诽不已。
都不看好我明年就中?我要是明年就中呢?
就算档案年纪被庄廷谏改大了一岁,明年要是中举,那也是十一岁的举人,比杨廷和还小一岁中举!
我明年要是真中了·—
朱寅想到这里,心中十分期待。
万历年间的会试题目,他都是记得的。有历史金手指作弊,考进士是笼中抓鸟,十拿九稳。
主要就是乡试这一关,需要靠硬本事。
他在后世南洋,很小就学习华夏经史子集,直到十八岁归籍华夏后进入特种安全学院。
这十几年时间,早就熟悉了儒家经典。
南洋很多心向母国的华人家庭,都把传承国学丶保持风俗作为联系母国的纽带。某些南洋华人,实际上比后世丢掉传统的国人更加华夏。
朱寅恰恰就出身在这种「更加华夏」的华人家庭。
就是书法,他也很有火候了。
朱寅是有基础的。他的儒学水平绝不比一般秀才差。考虑到明朝秀才知识面很狭窄,只专注于四书五经,他在国学上肯定超越了一般的秀才。
儒家之外的经史子集他都看,各种古典杂书也看。明朝秀才有多少人会看?很多只知考试的明朝秀才,甚至不看史书。
就是八股文他也看了不少。晚明到清朝的很多着名八股文,他都读过,
要是在国子监学习一年,钻研钻研八股文,考中举人的把握,最少有一半!
完全可以一拼。
要是考中了,他就是大明朝有史以来最年幼的举人。光是这个耀眼的光环,就能让他的仕途一片通畅,很多事情都会事半功倍。
出名要趁早!
朱寅忽然鬼使神差般的说道:「叔父,假如,孩儿说假如,要是明年乡试撞了大运,真的中了呢?」
这个问题他以前问过一遍,今日有点不甘的再问一遍。
我就不信明年考不上!
嗯?庄廷谏闻言不禁莞尔。
庄姝和唐蓉也都掩口轻笑。
「太难了。」庄廷谏摇头,「老夫之前说过,你不要抱这个希望。你虽算早慧神童,可毕竟连秀才都不是。」
「而考举人,却比考秀才艰难的多。如今在南直隶,上百个秀才,才能考中一个举人。差不多就是百中取一!」
「而且乡试还要复试。徐渭当年参加浙江乡试,初试第一,复试却没过,还是不中。可见其难啊。」
庄廷谏说到这里,不禁有点自得。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百中取一的者。
不然为何说金举人银进士呢?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举人比进士高贵,而是说考举人比考进士,更难!
进士差不多是十取一,举人差不多是百中取一。录取难度差别很大。
庄廷谏继续说道:「生员考乡试,还有一道难关,就是考试名额。」
「不是所有秀才,都有资格参加考试。就说江宁县,虽是京县,可考试名额也只有两百名。」
「江宁县百万人口,有秀才上千人,加上本县户籍的例监生,统共有一千二百多人。」
「一千二百多人,竞争两百个考试名额,你算算?」
朱寅神色肃然的说道:「最多只有六分之一的秀才和例监,才能拿到参加乡试的名额。」
后世很多人以为,明朝只要考中秀才,就能参加乡试,显然是个天大的误解。
庄廷谏点头抚须:「那麽你是不是以为,能竞争到考试名额的六分之一,就是品行兼优的秀才或监生了?」
朱寅眉头一皱,「还请叔父指点。」
庄廷谏道:「这两百个名额本就是僧多粥少,可其中最少还有五十个名额,是留给关系户的!」
「只有一百多个名额,是真正留给品学兼优的资深学生。这的确不公平,可事实就是如此。」
「以至于,很多成绩优异的秀才,明明火候到了,却迟迟没有考试的机会,蹉跎终身啊。」
朱寅默认。他哪里不知道,自己明年的乡试名额,一定属于关系户?
不然,他只是个例监,入学不到一年,有什麽资格参加乡试?
由此可见,明朝科举的公平性,要打一个很大的折扣。
可是,他自己也将是不公平的受益者!
庄廷谏又道:「所以,你入学之后,一定要刻苦学习,迎头赶上,你积分多,说闲话的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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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就算你能参加乡试,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虽说明年考中的可能很小,但也是难得的熟悉机会,不可浪费。」
朱寅明白,他已经开始享受特权了。
因为攀上了权贵,一只脚已经踏上了特权之船,
在庄知县看来,自己明年秋闱下场考不中,也就是熟悉一次乡试流程。
却还要为此占用一个名额。而某个真正有可能考中的秀才,就失去了考试名额。
可见明朝科举的黑暗一面。
庄廷谏说完,从柜子里找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厚厚绢布袋,推到朱寅面前。
「这是老夫当年参加乡试时,准备的应考笔记,以及考后心得。老夫参加三次乡试,科场体会俱在其中。」
「稚虎啊,这些亲笔札记,老夫也是嫩帚自珍,从不轻易示人,都不愿付梓刊印。」
「今日,老夫就送给你了。」
这套科举笔记,庄廷谏向来极为珍视,本来是让儿子传习。可是他有女无子,殊为遗憾。今日送给朱寅,也算托付有人了。
「谢叔父赐经!」朱寅站起来长揖行礼,「孩儿铭感五内,终身不忘。」
谁都知道,一个科场成功人士的经验是多麽重要。
庄廷谏三次参加乡试,最终高中,这其中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
这些科场心得,对朱寅这种新人非常重要。
庄廷谏道:「无须谢我。你拿回去好生揣摩,七年后必中的。」
庄姝见到父亲将总结的科场心得都送给朱寅了,心中很是高兴。
若是朱寅能科场得意,进入官场,自己又能嫁他为妻,那自已就有机会成为诰命夫人,夫贵妻荣了。
到那时,大姐还敢在自己面前显摆大姐夫少年得志麽?
大姐夫二十岁中举,的确是青年才俊,却被大姐吹到天上,真是令人气恼。
这还没中进士呢。中了进士,大姐还不更加得意?
不过,要不要让稚虎当自己的夫婿,也不能急在一时。起码要看看,他中举的把握到底有多大。
至于他那个童养媳宁大脚---呵呵,莫说还没有成亲,就算成亲了,到时也可以休掉。
一个失恬失恃的大脚孤女,和自己争?争的过麽?
稚虎不能成器便罢,若能成器,宁大脚就一边凉快去吧。
庄廷谏又道:「田公也很赏识你。但朝廷的赏格,却是要走流程,没有几个月工夫,想都别想。老夫估计,怎麽也要到明年开春。」
朱寅笑道:「孩儿不在乎这个,为朝廷立功,乃是男儿本分,谈何受赏?」
他知道,什麽事情一旦在官方走流程,那势必需要一个很长的时间。
历史上,斩获倭寇丶鞑丶建奴首级的赏格,往往半年才能发下来。迁延日久,让将士生怨。
甚至等到赏格发下来,立功将士已经战死沙场了。
海瑞那边承诺的赏格都没有下来呢。
庄廷谏摇头:「你这稚子,就是滑头,口不对心,少了三分君子的厚道。」
庄姝闻言眼晴一弯。她可不喜欢什麽方正君子,她就喜欢稚虎这样的「小滑头」。
当然,前提是稚虎能够科场扬名,不然一切休谈。
朱寅和庄廷谏又聊了一会儿,就拿了笔记,告辞离去。
庄姝和唐蓉一直送他出门。
唐蓉心中有数,知道庄家父女有体己话说,就没有再进入书房。
庄廷谏见书房中只有父女二人,遂开口说道:
「姝儿,你自小极有主意,老夫也向来宠溺你,不忍干涉你的事。就是父母做主的婚事,我也由着你。可你想好了,真不要爹和稚虎说明白?」
所谓说明白,当然是立刻派媒人去说媒,先把婚事定下来。
他喝了一口茶,沉吟着说道:
「朱寅这孩子,是少见的神童。当然,自古神童未必科场得意。但就算他科场失意,此生也必有一番作为。即便做不了官,也能混个富家翁。这个眼力,爹还是有的。」
「趁着他还小,还没有发迹,寻个冰人去做伐,婚事就定了。』
「可要是继续等下去,怕是会被人捷足先登,或者夜长梦多,到那时便都迟了。」
庄姝很有主见的说道:「女儿想过了。诚如爹爹所言,自古神童,多有科场失意之人。女儿虽然年幼,却知科举做官,光靠才智还不够,福缘命数也不可或缺。」
「便说那徐文长,九岁就绝顶聪明,出口成章,也是个有名的神童,才气纵横,天下皆知。结果呢?到底没能中举,听说如今贫困潦倒,妻离子散,以卖画为生。」
「稚虎虽是神童,比之当年徐渭如何?管他神童仙童,考不中举人就是凡童,又何足道哉?」
「婚嫁乃终身大事,关系到此生荣辱富贵,孩儿焉能不慎之又慎?若是嫁个徐渭般仕途无望的神童,岂不是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