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们再好好商讨下,这一仗究竟该怎麽打。」
「……」
十几名将军议论起来。
得出的结论,是无论如何也要先把虎丘山拿下。
此山位置特殊。
后续进军数千里的话,需要一个锚点来稳定粮草运输。
虎丘山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至今为止。
大家对于蛮族在虎丘山的兵力部署,还不够清晰,只知道宇文部的相国坐镇其中。
「光靠着斥候和夜不收带回来的消息未必完全准确,兵者诡道也得道理他们也很清楚,此次是关乎国运的大战,马虎不得。」
曹焕说道:「本王没记错的话,虎丘山的位置正好是你负责了望的区域内,你对那里的地理地势应该是最熟悉的。五日之后,你点八百轻骑,前去试探一番,可否?」
「没问题。」
陈三石应下。
他也正有此意。
一场军政要议,持续到戌时。
等到诸将离开王府以后,外面早就是漆黑的一片。
而且从今日起凉州城内宵禁,就更加显得寂静。
「诸位师兄弟。」
房青云出现在街道尽头:「先不要走,大战在即,咱们一家人,聚一聚吧。」
「好好好!」
蒙广信大喜:「洒家记得你以前藏过一坛好酒,也是时候该拿出来了!」
「走吧。」
程位说道:「咱们师兄弟本来见面的时间也不多。」
「我打了一头驺吾。」
陈三石说道:「派个人去取一趟吧,当下酒菜。」
十名师兄弟,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
单论武道境界来说,其实最弱的还是陈三石,师兄师姐们都是玄象境界圆满,卡在武圣的瓶颈而已。
来到督师府。
孙不器和孙璃也在。
「就差师父了。」
三师兄聂远低声道:「咱们才算是真正的团圆啊。」
「可不咋地。」
蒙广信大大咧咧地说道:「都多久没有见过师父他老人家了。」
「最近五六年都很少见。」
「……」
陈三石倒是才见过,但也不知道眼下师父在何处,在做什麽。
「诸位将军,酒宴在当归院。」
一名丫鬟领路。
只见。
酒宴没有备在屋内,而是就这麽摆在庭院中央的桂花树下,两边是诸多的绿植和盆景,头顶的夜幕之中悬挂着一轮皓月。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人,坐于主位之上。
「师父?!」
众人纷纷露出惊喜之色。
但很快,这份惊喜就荡然无存。
因为他们注意到。
师父的脸色奇差无比,仿佛消失的不是两年,而是在他身上又度过二十年的岁月,沧桑和衰老层层迭加,看起来有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师父?!」
众人异口同声。
一向沉默寡言的叶凤修扔下怀中的佩剑就冲了上去:「您这是怎麽了?」
师兄弟们围做一团。
「你们想堵死老夫?」
孙象宗不耐烦地挥挥手:「都起开。」
众人也只得照做。
「师父。」
只有荣滟秋赖在身边:「您这是怎麽了?」
「老夫今年正好一百岁。」
孙象宗理所当然地说道:「老点不正常?你们在座的有几个活得过我?」
这倒是实话。
大家心里还是不舒服,但气氛总归是变得好些。
督师府的管家搬来一坛子酒,开始挨个倒酒。
「这酒是灵酒。」
孙象宗缓缓道:「不光喝了会醉,就算是运功消化掉,也会经脉疼痛数日。
「你们十个人,挨个把自己修炼的功法打一遍给我看,老夫每挑出一个毛病,就喝一碗。
「老大,从你开始。」
「是,师父。」
吕籍拿起方天画戟,打出一套大开大合的王霸戟法。
然后是老二丶老三……
一直到老十五的陈三石。
是的,论起排行,其实他是第十五个弟子,前面还有五位师兄,在一场战役中集体丧生。
「老二,你的枪法还是狗屁不通,喝五碗。」
「老三,你的剑法过于急躁,喝四碗。」
「老……」
「老六,别憋着了,老夫还能不知道你回来了?还是跟以前一样,早就说过你练短刀合适,非要练陌刀,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使劲喝,五碗,再疼也给我忍着!」
「小九,你不错,喝三碗吧。」
「不错也要喝?」
荣滟秋拿着铁刺鞭的一僵。
「让你喝就喝!」
「陈三石!你滚蛋,懒得看你练。」
「……」
本来都拿着长枪准备好的陈三石,有些尴尬地收手。
「咳咳咳……」
一阵夜风吹过,孙象宗把拳头放到嘴边轻轻咳嗽起来:「行了,你们也就这点出息了,跟我这个年纪比差得太远,坐下来吃饭吧。
「丫头,你也过来。」
他看向孙璃,「你哪都好,但既然不喜欢练武,何必非要强迫自己?以后不要再练了。」
「对!」
蒙广信大声道:「有我们呢,师妹你不用练了。」
「嗯。」
吕籍开口道:「师妹,有师兄在,何须再修炼?」
「没错。」
孙不器自然而然地说道:「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开玩笑。
这一桌子都是玄象圆满和未来的武圣。
他打小就知道练武没用,摇人才是正道。
「你给我滚出去,没让你上桌吃饭!」
孙象宗一拍桌子,又咳嗽两声。
「诶诶诶?」
「师兄,你干什麽?」
蒙广信拎着孙不器,直接把他扔出院子:「师父,你别生气!」
孙象宗给自己倒杯酒,抿了一口后,开始吃菜。
师父动筷。
徒儿们才敢跟着开吃。
一场酒席。
持续到子时才结束。
他们的聚会地点,也从院子里挪到厅堂里,从喝酒变成喝茶。
荣滟秋和孙璃一左一右,扶着孙象宗在太师椅上坐下:「老二,你跪下。」
「啊?」
程位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即照做。
「你啊,打小就心眼小,到现在也没变。」
孙象宗说道:「有时候,过于精细的算计不是什麽好事,回去以后,你把这本心经抄一万遍。」
旁边,管家早已准备好东西。
「师父……」
二师兄程位,忽地明白师父今日突然之间把所有人都叫来是想做什麽,跪在那里捧着心经,身子有些发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老三!」
孙象宗叫来下一人。
聂远重重跪地:「师父请讲!」
「你先前的剑法不适合你,或者说,天底下没有适合你的剑法。」
孙象宗咳嗽着说道:「老夫,给你创了一门新的剑法,应该要比你之前练的强些,回去以后好好试试。」
「多谢师父!」
「砰!」
聂远重重叩首。
「老五!」
孙象宗招招手:「这一仗打完,你就走吧,去灵隐寺,那里有你的位置,为师知道,其实你是师兄弟中最慈悲的人,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师父……」
蒙广信双手合十。
「老六。」
孙象宗继续道:「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
汪直痛哭流涕:「弟子不该意气用事。」
「你还知道!孙不悔的命是命,玄武营一万五千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幸亏你运气好,跟着你师弟又杀了回来,不然的话,老夫一辈子都不想见你!」
孙象宗真的动怒,一通呵斥之后,渐渐平息下来:「这里有一些宝药,是我去极北之地弄回来的,你拿着吧,既然选择回来,就要时刻清楚自己的位置该做什麽事情。
「老七。
「为师去了一趟庆国,找老友给你打了一把剑,你也收下吧。
「你打小就心思重,没事多出去走动走动,别老一门心思惦记着仇家,你喜欢的姑娘,师父帮你提亲了,打完仗你就去完婚吧。」
「师父……」
叶凤修双手接剑:「孩儿记住了。」
「小九,你也是。」
孙象宗说道:「当年的事情,导致心思太重,杀性太重,你以后闲下来跟着老五念念佛经,洗洗杀性吧,为师也给你创了一套鞭法,还有一些丹药。」
「小九谨记!」
荣滟秋叩首。
「陈三石。」
「徒儿在。」
陈三石轻轻跪下,聆听师命。
「你是老夫最小,也是关门弟子。」
孙象宗悠悠道:「你的师兄丶师姐们,许多都是打小就跟着老夫,有些更是老夫养大的,就算是选锋来的,也跟着我很多年了。
「平心而论,你和老夫的感情理应不如你师兄师姐们深厚,但不论怎麽说,你我也是师徒一场,将来希望你好好照顾一下孙不器那个兔崽子和你师姐。」
「师父言重。」
陈三石忙说道:「弟子拜入师门不久,但既然习得师门武艺,又蒙受师父诸多照顾,心中自然应把师兄师姐们当成家人。」
「呵呵,你小子。」
孙象宗似乎有些感慨:「有很多地方,跟老夫年轻的时候一样,但又有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将来要是遇到同样的难题,希望你能比为师做得更好。
「其馀人,先出去吧。」
出去?
房青云点点头,示意其馀人照做。
顿时。
师兄师姐们就都明白这意味着什麽。
今日……
师父明显是在安排后事。
每个人都得到赠予,而且都无比珍贵。
只是唯独小师弟单独留下,这是在告诉他们……
要传衣钵!
老大呢?
倒也不一定。
老大也还没有说话。
他们来到院子中,就看到吕籍站在门口徘徊,再三纠结过后,才选择走出房间。
「师父。」
陈三石找到机会取出灵珠:「天涯海角一别,此物还没来得及归还。」
「小子。」
孙象宗没有去接,而是语气平和地问道:「觉得修仙界如何,以后还打算走这条路吗?」
「仙界残酷,更甚凡间。」
陈三石颔首:「但来日弟子还是会去闯一闯,毕竟长生二字,人人渴求,弟子也不例外。」
「老四应该和你说过,老夫原本是不希望你去的。」
孙象宗幽幽轻叹,而后沉声道:「但既然你想走这条路,为师也别无所赠,唯有一条灵脉赠予你,希望能对你的仙途有所帮助。」
「给我?」
陈三石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
他恐怕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前往修仙界,也能够修炼仙道的散修,可以规避掉数不清的危险,节省下大量的资源。
这份礼物,很重。
「等我死后。」
孙象宗敲打着戒指:「你把它拿走,里面有武圣之上的功法和一杆长枪,有龙胆亮银枪在,他们会认你,不过也需要你自己有威望,懂我的意思吗?
「明州之战,你不是跟着八大营打的。
「东庆,也不是。
「只有草原这一仗打好,你才能真正让北境,让八大营心服口服,记住了吗?」
真是安排后事。
陈三石没有矫情,脑门重重磕在地上:「弟子谨记。」
「行啊,不是个扭捏的人。」
孙象宗扯起嘴角:「老夫就说,一百岁的人了,早该入土,也不知道他们在难过个什麽劲儿。
「记得你答应过老夫的,好好照顾孙不器姐弟两人,就当是老夫拿家当跟你换的。
「行了,你去吧,顺便把你大师兄叫进来。」
「是!」
陈三石起身离去。
孙象宗才端起茶盏,见到他真就这麽走了,故意咳嗽起来,重复道:「老夫让你好好照顾孙不器姐弟两个,你记住了吗?!」
「弟子记住了……」
陈三石停下脚步,反应过来师父的意思。
他连忙转身,重新跪下,高声道:「师父在上!弟子喜欢孙师姐,想把师姐明媒正娶回家,聘礼明日就会送到府上,还请师父恩准!」
「嗯,老夫考虑考虑。」
孙象宗满意地挥挥手:「去吧。」
娶师姐。
这几个字。
陈三石的声音很大。
院落里的师兄师姐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种事情,本身就是光明正大,也没什麽隐瞒的必要。
「哟~」
程位笑道:「小师弟行啊!」
「阿弥陀佛!」
蒙广信吟诵佛号:「善哉善哉。」
「还行。」
荣滟秋松了口气:「他要是再不开口,就太不懂事了。」
「啊?」
院门口的孙不器也听得真切:「陈三石真成我姐夫了?姐,你听到了吗?」
黑暗中,看不清楚孙璃的表情,只听她说道:「你有意见?」
「没有没有。」
大家都很高兴。
只有吕籍的嘴角,是强行扯出的弧度。
但是还没到他,还有希望。
「吱呀~」
房门打开。
「大师兄。」
陈三石说道:「师父唤你进去。」
「好。」
吕籍阔步向前,来到屋内后关上房门,然后重重跪下:「师父!」
「三十几年了。」
孙象宗看着他,缓缓道:「把你从战乱之地捡回来,也有三十几年了。」
「师父的大恩大德,弟子没齿难忘!」
吕籍叩首,嘴上没有说话,但心中十分期待。
「你不用想了,龙胆亮银枪是你师弟的。」
孙象宗直截了当地说道。
「……」
沉默。
大概十几个呼吸的沉默后,吕籍的声音再次响起:「弟子……知道了,龙胆亮银枪也就罢了,但弟子想知道,师父为何连功法都不愿意传授与我?」
「好,很好。」
孙象宗扣上茶盏的盖子:「心里有怨就应该说出来,你能直接说出来,为师反而更瞧得起你。」
「所以……」
吕籍敬重道:「师父能否告知弟子,究竟是弟子资质差,还是什麽事情做错了……」
他顿了下,似乎回忆起什麽。
「还是当年的事情?」
「师父!」
「当年的事情,弟子已经知错,也已经认真悔过,死的每一个人,弟子都把他们的名字镌刻在碑上,安置在山水最好的地方!」
「十年。」
孙象宗淡淡道:「老夫曾经把装有功法的戒指埋在那块碑下十年,可你只是立碑给为师看,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只要你去看过一次,哪怕一次,也能发现戒指,但你偏偏一次都没有去过。」
吕籍虎躯一颤,愣在原地。
他梦寐以求的功法。
就这麽……
埋在泥巴里面十年?
他哪怕去一次,去一次就到手了!
「孩子。」
孙象宗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心性如此,改不掉了,你我终究师徒一场,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跟你师弟们反目成仇。」
「师父!」
吕籍声音颤抖:「可否,让弟子看一看功法?」
「既然已习香火神道,又何必再苦苦相求呢?」
孙象宗放下茶盏,闭上双眼:「都进来吧。」
「师父!」
师兄弟们纷纷进门。
他们看到大师兄脸色不太好看,知晓有些事情可能已经定下。
「最后再说一句话。」
孙象宗徐徐道。
「师父,是要说接下来的战事?」
汪直说道。
「是啊。」
「师父你是督师,也是北凉军的统帅,包括六皇子殿下,也一直在等你呢。」
「为师就是要告诉你们。」
孙象宗平静地说道:「为师打不动仗了,从今以后,北凉就要靠你们了。」
「师父放心!」
众人齐齐跪下。
「武有老大,策有老四和小师弟!」
「我等此战,必定一举歼灭蛮贼四部主力,还北境一个太平!」
「师父您老人家南征北战一辈子,也是时候该好好休息休息,颐养天年了!」
「对。」
「师父,等打完仗,我们都辞去职务,来给您养老送终。」
「呵呵,都下去吧,老夫要休息了。」
孙象宗轻轻挥手:「以后的路,就要你们自己走了。」
给大家推荐一本好兄弟的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