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说的不对。这些银子,既不是朝廷给我的,更不是皇帝给我的。」
陈三石又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捧灵禾,语气陡然加重:「而是,百姓给我的。
「百姓付给北凉军粮饷,是为什麽?
「为的不就是图个安稳,求个庇护?在蛮子凿穿长城城墙,杀入村庄的时候,有人能站出来拦住他们?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江湖镖局有句话,叫做『人在镖在,人亡镖亡』。
「就连江湖之人都明白的道理,难道,妹妹,不,大庆陛下,不明白吗?」
一番言辞下来。
大庆女帝思忖片刻,最后淡淡开口:「倒是个有意思的说法。但说到底,你还是要留下来搏命?」
陈三石默认。
「反正朕也来过,不算辜负姐姐的嘱托,你一心求死,拦不住,随你的便就是。」
女帝语毕,凌空而去。
「还真走啊?」
陈三石摇摇头。
他还寻思,能说服小姨子帮忙呢。
罢了。
无非是殊死一搏!
……
半个时辰之后。
不等洪泽营有动作。
十万蛮族大军,便主动出击。
排列在最前方的。
更有四部联合凑出来的,一万铁浮屠!
这一万精锐,以逸待劳。
浑身上下都覆盖着厚实的铁甲,里里外外只露出一双眼睛,就连胯下的战马都是精挑细选,也披挂着甲胄,他们连成一排,远远看起来如同奔走的铁山。
反观洪泽营。
万里奔袭,极寒天象,将士们本来就是靠着顽强的意志撑到现在,而且也没有任何专门对付铁浮屠的陷阱和兵器。
也就是说。
接下来首当其冲要面对的问题,就是轻骑兵对冲重骑兵。
正常情况下结果如何,但凡是懂兵法的人都心里有数。
可此时此刻。
洪泽营将士们,没有一人的脸上带着恐惧,他们有的,只有壮烈的决绝,和必胜的信念。
阵前。
陈三石勒马而停,回首问道:「诸位弟兄,惧否?!」
「何惧之有?!」
一万三千名将士,几乎异口同声。
「好!」
陈三石沉声道:「当初在凌州,三千玄甲,可还记得那银松崖的三道天雷?!可还记得,虎牢关外的,那一场大雾?!」
听到这话。
将士们都小声议论起来。
三千玄甲。
不知道和其他弟兄们讲了多少遍。
但是大家伙都半信半疑。
毕竟实在有些太玄乎。
哪有打仗打着打着,有天雷助阵的?
还有天兵上身。
更是天方夜谭。
只是将军决战之前,忽然提及此事,难道……
「大人!」
夏琮有些激动,但又有些疑惑:「难不成……」
「不错!」
陈三石做着必要的战前鼓舞:「我等正义之师,自有天公相助,而你们眼前的蛮贼,不过是仗着妖人作乱而已!他们,要迎来天谴!」
萧诤好奇道:「大人,可是今日,没有雷,也没有雾。」
「有一句话。」
「叫做,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蛮人残暴!屠戮生灵!逆天而行,天地不容!」
「所以天地,都会为我洪泽营助力!」
「洪泽营!」
「列阵!」
两军阵前。
白马白袍高高举起手中长枪,热血调动之下,他的声音响彻雪原,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敌我两军的脑海中敲响大钟:
「大雪龙骑,天门阵!」
……
幽州。
朱陀关地势险峻,但是城池不大,无法容纳太多的兵马,因此十万蛮族大军,更多还是依照地势安营扎寨,镇守四面八方。
在许文才的指挥下。
最近几日,北凉军稳扎稳打,一路推进到黄枫谷一带。
通过此地,前方就是朱陀关城池。
北凉军进来以后,就要面临着四面包围,再也没有任何退路。
「弟兄们,跟我冲!」
范海凌咆哮着挥舞着手中的陌刀,趁着夜色突然间朝着敌方军营袭杀而去。
蛮族军营当中,一道身影凌空而来。
赫然便是先前的那名古魔族修士。
「你们还真敢来送死?!」
修士冷喝一声,抬手就是一记飞剑。
「咚!」
范海凌使出浑身解数,陌刀好似化作雄狮劈下。
然而顷刻之间。
飞剑就将雄狮斩杀。
他本人,更像是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样倒飞出去。
「还有我!」
裴天南拖着阔刀突兀出现在对方身后,刀锋之上真气滚滚,犹如海啸爆发,但眼看就要砍在对手脑袋上时,黑袍修士的身体表面,骤然亮起一道红色的屏障,阔刀击破屏障,但刀身牢牢卡住,再也无法推进半寸,他顿时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黑袍修士面容可怖,死人般的手指快速掐诀念咒,掌心之上流淌着黑色的毒雾,就朝着他拍了上去,轻而易举地击碎护体真气。
裴天南从数十丈的空中重重落地。
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
古魔修士就已经追杀而来,那柄血色飞剑,距离他只剩下最后半寸,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或者躲闪,几乎死局已定。
千钧一发之际。
「铛——」
一杆方天画戟死死拦在面前,与之进行角力。
「是你?」
古魔修士没有停下,他一手持剑,另一只手结印,登时飞剑之上的煞气大涨,开始向前推进,隐隐有要胜过方天画戟的趋势。
也就在此时。
一阵阵紫色幽光在方天画戟之上层层亮起,直到铺满兵器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香火神力,直接把血色飞剑连同古魔修士掀飞出去。
「你?!」
古魔修士在空中展开法术幻化的双翼稳住身形,神色之上闪过诧异:「这麽快就突破了?!」
魁梧如山岳的吕籍缓缓起身,紫气氤氲之下,连带着身上的铠甲都散发着熠熠紫光,双瞳当中更是散发着香火玄气,整个人看起来如神似魔。
「邪神道?」
古魔修士很快就看出端倪:「好啊,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所以乾脆转邪神道?看来那座城池里的俘虏,都变成你的祭品了,啧啧~一万人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倒是合我们的性格。」
「妖人,那些蛮贼本就该死!」
聂远在不远处驳斥道:「吕将军只是暂时借用邪神道,此战之后,就会继续修炼正神道!」
「笑话!我就没听说过有人入了邪神道还能回头的。」
古魔修士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姓吕?吕道友,我很欣赏你的行事风格,要不要入我古魔一族?」
「妖人放肆!」
吕籍声如雷震:「我吕籍乃是大盛威武侯,孙象宗门下大弟子,岂会和尔等妖人同流合污?!废话少说,拿命来!」
话音未落。
方天画戟轰然砸下。
古魔修士一边捏着剑指操控飞剑格挡,另一只手则是再次结印,从地面上召唤出一根根的带刺的腥红藤蔓,犹如妖蛇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吕籍完全无视,只是携带着滔天杀意,一次又一次地包含着龙象之力的方天画戟落下,眼中唯有进攻,没有防守。
在他的身后,冉冉升起一块又一块的乌黑铁片,同样散发着香火神力,密密麻麻好似成群结队的乌鸦般,跟随着方天画戟的落点袭杀敌人。
「香火法器?这凡俗之地,竟然还有遗留法器!」
对方藉助邪神道突破之后,古魔修士本来就十分吃力,法器一出再也支撑不住,他张口喷出一口毒雾,就要飞向天空逃离此地。
然而他才离开地面,就有一只紫色的魔爪从遮天蔽日的黑雾当中伸出,牢牢按在他的肩膀上,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他回过头,就看到一张邪神般的面孔。
「现在想走?」
吕籍的声音嘶哑,说话间隐约换作另外一人:「晚了!」
语毕。
他便把修士从半空中拽下来,轰隆一声镶入地面,方天画戟接踵而至,香火法器更是狂风暴雨般落下,直到十几个呼吸后才停下。
待到尘埃散去之后,面前赫然是一个丈余深的天坑,坑内,只剩下一滩肉泥。
「妖人,不过如此。」
吕籍从天坑中缓缓提出方天画戟,利刃之上,尚且粘连着黏稠的血肉,一团一团,「啪嗒啪嗒」的滴在地面上。
「吕将军!」
「威武!」
「将军威武!」
「……」
目睹这一幕后。
北凉军士气大涨。
「随我,杀——」
「杀!」
七万北凉军,彻底杀红眼。
他们的人数,本来就和朱陀关的蛮族十馀万兵力,相差不算太多,短短几个时辰,就把战线不断前推,午夜子时,便携带着冲天火光,一路杀向朱陀关所在方向杀去。
城池后方。
山林之间。
足足有五名古魔修士盘膝而坐。
在他们的中间,便是掌控着生门的辅阵眼。
「不好了仙师!」
一名慕容族的大将跌跌撞撞地赶来:「前面顶不住了!」
「什麽?你们这些天族人都是废物麽?!」
古魔修士文吉愠怒道:「他们三个蜕凡中期武者,你们有四个,兵力也更多,这都挡不住?」
「不是啊仙师!」
大将连忙解释道:「吕籍!北凉军的那个吕籍,修炼邪神道,前不久还血祭了我天族一万人,如今境界大增!寻常武圣根本不是对手,如今只怕是,」
「邪神道?如此的话,倒是说得通了。」
文吉看向另外几人,吩咐道:「你们三个人去,务必将此人斩杀!」
「师兄放心!」
三名修士领命离去。
文吉又看向最后一人,沉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孙象宗还有个小弟子杀到狼居胥山去了?」
「无妨。」
完颜烈平静地说道:「那人不过一万兵马,武道第一境蜕凡中期,就算他突破到蜕凡后期,也不过相当于炼气中期,况且那帮凡俗大汗的手底下也有四名同境界武夫。
「再加上巫神教大祭司,多年前被我等宗门收为门徒,如今也是炼气后期境界,总不至于连个蜕凡境武者都对付不了。」
「话虽如此。」
文吉严肃道:「但是毕竟事关重大,不得有半点马虎。你立刻回狼居胥山,帮助那个大祭司一起镇守主阵眼这里由我来看着。」
「好吧。」
完颜烈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下来,用上所有的加速符籙,凌空而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又是几轮鏖战,朱陀关外。
吕籍一马当先,以势不可挡之势冲锋陷阵,然后绕过城池,就要直奔阵眼的位置而去,任何胆敢挡路之人,无需亲自动手,就被他身后的香炉碎片刺穿身躯而死。
「匹夫!」
「受死!」
「轰——」
蓦然间,头顶三道不同的法器袭来。
一柄飞剑,一捆铁链,以及一道金刚杵。
吕籍避也不避,通体再次紫气缠绕,方天画戟左右抡下,便是击飞两样法器,最后的金刚杵也是在香炉碎片的轮番轰击下失去和主人的联系,跌落地面。
然后他便主动出击,踩着香炉碎片凌空飞行,须臾间就来到失去法器的古魔修士身前。
「哗啦——」
拿着外观类似玄铁锁链法器的修士及时缠住方天画戟,另一人更是驾驭飞剑从侧翼突袭,空手修士也结印施法,顷刻间就变成三面夹击。
然而。
面对近乎死局。
紫气缭绕的吕籍只是狞笑:「妖人,不过如此!」
说罢。
他猛地一扯,直接将方天画戟上的锁链连同修士甩飞,脚下的香炉碎片,则是蜂拥向持剑修士,使其不得不召唤飞剑回防,然后举起左拳,真气丶香火神力瞬息之间全部汇聚,化作龙象魔神,在最后一名修士结印施法成功之前砸在他的脑袋上。
那名修士当场像是流星般砸落地面。
而后。
吕籍主动发难,和三名修士厮杀起来。
以一敌三,竟然没有落入下风。
并且他丝毫不恋战,找到机会就直奔着阵眼方向所在。
二十里!
十里!
最后五里!
眼看着阵眼尽在咫尺。
偏偏又有一道血光从天而降,其中蕴含的法和煞气,要远远超过之前的任何一名修士。
吕籍咆哮着迎了上去。
轰隆巨响之后。
他倒在漫天尘埃当中,香炉碎片也变得黯淡无光,纷纷掉落在地。
「嗯,原来如此。」
古魔修士文吉凌空而立,俯瞰着地面的凡俗将军:「邪神道助你突破到通灵中期,再加上屠戮万人带来的煞气,才有这般战斗力。
「呵呵,你也是糊涂。
「按照你的天资,若是早些修炼邪神道,多祭祀些蝼蚁,如今未尝不能是通灵后期甚至突破到第二境,如今才开始练,确实有些晚了。」
「咳咳……」
吕籍单膝跪地,抹去嘴角的鲜血。
「大师兄!」
聂远等人带着三千陷阵军,突围到这里的时候,仅仅只剩下最后的两百人,还是在有两名武圣跟随的情况下。
「不用管我,我无碍。」
吕籍以方天画戟作为支撑站起身:「尔等只管冲杀,不惜一切代价毁掉阵眼!」
「废物!」
文吉看着冲到面前的这群凡人,眼神中满是蔑视:「什麽狗屁天族,也配说是我古魔一族在东胜神洲的后代血脉?连这点人都拦不住,我看你们,到时候也一起当药材好了!」
「仙师恕罪啊!」
「弟兄们,跟我一起,杀了这些盛人!」
「……」
一直在后面率军追杀的蛮族武圣顿时陷入到巨大的恐惧当中,立即带着人拼死上前阻拦。
三师兄聂远他们。
本来就是强行突围到这里,带头的吕籍被拦下,他们也无法继续往前,很快就遭到大军的团团围困。
三名古魔族修士,再加上赶来的两名蛮族武圣。
很快就把裴天南和范海凌打成重伤。
包括吕籍,也不是文吉的敌手,又是几个回合的斗法之后,连他身上朱红色的玄铁甲胄都破烂不堪。
至此。
北凉全军陷入到绝境当中。
明明只剩下最后几里路,明明已经能够看到祭坛的模样,但就是最后的这段路程,简直如同天堑,令人心生绝望。
「轰隆——」
辅阵眼红光闪烁,煞气冲天而去。
结界之内的血雾。
再次降低。
只剩下最后的两丈!
区区两丈!
凉州城内的阁楼,从三楼开始,便已经开始遭到彻底的覆盖。
大批大批的军队朝着罗天山脉深处前进,乌泱泱的百姓跟在后面,都说深山里面凶兽多,但似乎也感受到天地剧变,硬生生没有人看见一头。
山里的百姓数量,也只不过是凉州的一成百姓而已,更多的人才刚刚得到通知,慌慌张张地往城外跑。
但……
生门并没有打开!
几乎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所谓的生门并没有出现。
血祭大阵的催化速度愈发增快,血雾再次降低,距离地面,只剩下最后一丈,几乎到了跳起来就能摸到的程度。
十二重山。
营帐内。
「吕籍呢?还没有消息吗?」
隆庆皇帝发问。
「陛下,如今大雾遮天,只怕是连情报都不好再送进来了!」
候公公明显慌乱不已:「吕将军他们在此之前,都没有消息……」
「嗯。」
隆庆皇帝没有再枯坐下去。
他拔起嗡鸣不断的龙渊剑,走出营帐之外,来到老督师的身前:「看来凉州百姓有此一劫,是命中注定,谁都无能为力了。」
孙象宗置若罔闻。
「我问你。」
隆庆皇帝眯起眼睛:「如果朕,有办法送你出去,你还有办法封印煞脉吗?」
「你说什麽?!」
听到这里,孙象宗才陡然抬眸,从血祭大阵开始便镇静至今的他竟然是克制不住语气重的怒意:「你丶你一直有办法出去?!」
隆庆皇帝没有否认。
「曹楷!」
孙象宗站起身来:「你为什麽不早说?!既然有办法出去,为何还要让我那两个弟子带领诸多将士去冒九死一生的风险?」
「朕,有苦衷!」
隆庆皇帝亮出龙渊剑:「老祖宗在剑上留下过东西,若是用出来,或许能够和煞脉为源的大阵抗衡,庇佑一人离开这里,但只此一次,用过以后就荡然无存,朕岂能不慎之又慎?」
「老夫听懂了。
「你不惜拿数万将士,数百万百姓的性命去赌外面的生门能及时打开,仅仅是因为你不放心把剑借于我用,又想保住自己的底牌。
「曹楷啊曹楷,你还真是自私到令人发指!
「你的儿子也在凉州!
「在你眼里,除了你自己,是不是什麽都不重要?!」
面对孙象宗的职责。
隆庆皇帝只是重复道:「朕再问你一遍,朕把剑借给你,你能否出去解决这场麻烦?如今大阵未成,也没死百姓,还来得及。」
「来得及?不,来不及了!咳咳咳咳……」
孙象宗气急攻心:「老夫拖着残躯撑到如今,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只剩下催发灭灵大阵的一口气,这口气用完就会彻底成废人!
「你哪怕早十日,早十日说出来,老夫也能拼死一搏去试试!
「如今,咳咳咳……」
他剧烈咳嗽着,「如今,你就等死吧!
「血祭大阵,明日卯时之前就会完成。
「到时候就算你能逃出去,也来不及赶往狼居胥山摧毁阵眼!
「这之后,煞脉复苏!
「古魔族修士一涌而入,你曹家的江山又能撑多久?!」
「真若是如此,朕自会请修仙界的仙师来助阵!」
隆庆皇帝伸手道:「把灭灵大阵给朕吧,还有你的其他东西,朕向你保证,离开此地后,会想尽一切办法封印煞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