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上面,赫然书写着「忠烈上将」四个鎏金大字。
「曹家不给于将军的东西,我来给。」
陈三石一字一顿,而后沉声道:「挂上吧,然后跟我走。」
京城风起,时辰已到!
……
东夷城。
就在朝廷下达圣旨,命令陈三石回京之后,洪泽营就从城内撤离,驻扎在凉州城两大卫城之一的东夷城之内待命。
此刻尚且未到卯时,天空还是灰蒙蒙的状态。
城内城外,都是一片寂静。
白袍白马领着汪直以及两名弟子,来到城门之下。
于继朝着墙上大声喊道:「督师驾到,还不快快打开城门!」
「督师?」
负责守夜的夏琮探出头来,有些惊喜地说道:「督师是来与我们告别?我这就开门!」
「嗡隆——」
城门洞开。
「昨夜酒席之后,末将还以为再想见到督师,要等到几年之后,想不到这麽快。」
夏琮亲自下来迎接,恭恭敬敬地说道:「不知道督师什麽吩咐?」
陈三石没有理睬,只是骑着马往前走。
夏琮看着面沉如水的白袍,不禁心头一紧。
他没有直接追问,而是紧紧跟在后面,眼看着白袍距离中军大帐越来越近,神色有些恍然,又有些失落,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仿佛自言自语般,语气低沉地说道:
「督师大人。
「实不相瞒。
「不久之前朝廷传来密令,让我和楚将军他们看管好洪泽营,小心提防着您,有什麽事情况及时汇报。
「当时我就觉得,这不是纯属多馀?
「督师大人为朝廷打过多少胜仗,立下过多少功劳,怎麽可能有不臣之心?一定是内阁的那帮老臣昏了脑袋,胡乱猜忌。
「再者说,督师大人真要是有什麽想法,哪里是我们拦得住的?
「就拿刚才的城门来说,末将就算是不开,你也可以直接飞上城墙,或者乾脆直接一拳砸开城门,就算是想挡恐怕也没人挡得住。
「所以督师……」
「夏琮。」
陈三石蓦地开口道:「你跟我多长时间了?」
「三年。」
夏琮似乎记得很清楚:「三年前,朝廷下旨,让我们几个领着三千玄甲到潼南府等你,然后就是莱州三十四府望风而降丶银松崖天雷劈南徐丶虎牢三千大破南徐,紫薇山上,督师大人以身犯险护驾,后来又带着我们北伐大漠,打得蛮子大漠以南无王庭,然后就是不久前的官渡之战,督师先登攻城,阵斩兵仙,绝境反击,收复邙山……」
一桩桩,一件件,他如数家珍。
说到后面,夏琮又从怀中取出几张舆图:「督师你看,每次行军打仗你的安排部署,我都会勾勒标记……」
「自己体面吧。」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中军大帐前,陈三石没有再继续让他说下去,翻身下马之后,径直进入帐内,找到洪泽营的将军令,扔到汪直的手里。
从此刻起。
汪直便是白袍亲军心腹营,洪泽营的镇营主将,他高举将军令,洪亮的声音打破寂静:
「洪泽营将士听令,全军整装出城,准备迎战!」
弟子于烈冲到旁边,擂起战鼓,宛如阵阵雷鸣。
「咚咚咚——」
洪泽营身经百战,历经四度洪泽丶虎牢之战丶封狼居胥乃至官渡之战,本就是精锐中的精锐,几乎是鼓声响起的瞬间就开始行动起来,在最短的时间内披挂整齐拿上兵器,井然有序地来到演武场上集合。
目睹此景,夏琮面如死灰。
「你们做什麽?!」
参将萧诤神色凝重地追出来。
朝廷的密令显然不止一个人接到,顿时明白有大事要发生。
他扯着嗓子,对着自己的部下大喊:「都给我回去,如今洪泽营不听将令,只听兵部的调令!」
然而,洪泽营的将士们绝大多数都只是犹豫片刻,但最终并没有停下脚步,还是朝着演武场集合而去。
「我跟你们说话,你们没听到吗?!」
萧诤叫嚷着,拔出腰间佩刀,就要杀鸡儆猴。
「受死——」
也就在此时,王力丶徐斌从左右杀来。
萧诤横刀格挡,旋即露出愕然之色。
这两人不知何时,竟已突破通脉!
不等想通缘由,便是人头落地。
「老萧!」
孟鼎新哪里还不明白怎麽回事,这显然是朝廷的警告应验,白袍想要起兵谋反,他正要拔刀,就脑袋一沉,整个世界陷入到黑暗当中。
朱仝一锤子将其脑袋砸个稀烂。
「督师!」
游季可握着长刀,失声咆哮起来:「何故谋反!」
王力丶冯庸等人一拥而上,将其枭首。
董宇林想逃,也是被追上一刀杀死。
眨眼之间。
洪泽营的原高层将领,就只剩下最后两人。
副将楚仕雄和参将夏琮。
楚仕雄昨夜喝得有些宿醉,迷迷糊糊间听到战鼓响起,便用最快的速度披挂整齐,拿上他的阔刀步伐有些不稳地走出大帐,然后就看到血淋淋的一幕,犹如遭到晴天霹雳般,呆立当场。
而夏琮更是好似被人抽乾精气神般,神情惘然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心里有样东西连带着身体一起轰然坍塌。
「夏琮!」
冯庸将一把利剑丢到他的面前:「自己体面吧!」
「督师。」
夏琮抬起头,看看屹立在天穹下的白袍,忍不住问道:「督师,何故啊?!朝中有奸臣要害督师?为何不奏明陛下!」
没有应答。
昨夜酒宴,便是他们几人最后的机会。
「夏琮,别废话了。」
徐斌催促道:「现在弃暗投明,跟着大人还来得及,不然的话,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我夏琮是孤儿,父母三岁便饿死,是朝廷把我养大,传我武艺,给我俸禄,让我穿上这一身甲胄,我岂能行乱臣贼子之事……」
夏琮缓缓捡起利剑,轻轻放在脖颈前方,决绝的声音有些颤抖:「只可惜,没能够战死沙场……」
语毕。
剑锋割开喉咙,头颅无力垂下。
「只知京城有孤儿,不知孤儿何处来。」
陈三石喃喃道:「可曾想过,你的爹娘为何饿死?」
不是所有人都能跟邓丰一样大彻大悟。
「楚仕雄,到你了!」
汪直眯起眼睛,对着最后一人说道:「自行了结吧!」
直到此刻。
楚仕雄才如梦初醒,酒也彻底醒了。
他目眦欲裂地咆哮起来:「陈三石!老子看错你了,你还真是个乱臣贼子!我不会自尽的,还是那句话,死,我也是大盛朝的忠魂!」
「那就成全你吧。」
汪直没有半句废话,滚滚真气翻涌而出,加持在陌刀之上,直到整柄长刀都好似化作玄武一般,以泰山压顶之势落下。
一合定胜负,将楚仕雄当场斩杀。
与此同时。
洪泽营的将士也已经集结完毕。
这些将士,不同于楚仕雄等人世受皇荫,基本上也都是普通出身,所谓「朝廷」对于他们来说,算是一个比较模糊的概念,相较之下,每逢战事都会身先士卒,连攻城都要亲自先登,无数次带着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白袍才是真正的统领,可谓是真正的只有眼中只有「将令」没有皇命。
而且朝廷表面封赏,实则架空白袍,入京软禁的流言,早在狼居胥山后,第一次下旨之后,就在洪泽营流传了。
最近几日,更是有「官渡」三府叛乱的秘辛传闻散布,虽然很快都被压了下来,但并不代表他们没听说过。
西境十五万将士在前方卖命,朝廷当中竟然有人和仙师做交易,要把他们这些人置之死地!
如今还要把白袍召入京城,只怕不仅仅是要软禁,恐怕连性命都要不保!
岂能容忍?!
几位参将之死,只怕也是因为在帮着朝廷逼迫他们的大人,无异于背刺同袍,死有馀辜!
陈三石登上高台,俯视着整整齐齐的一万五千士。
彼此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也不需要废话。
他们彼此的默契是一场场战役,一次次出奇制胜中磨炼出来的,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任,是一次次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尸山血海当中杀出来的。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比他们之间,更加能够互相托付性命,更加能够义无反顾。
陈三石缓缓开口,没有嘶吼,但声音落地可闻:「出城,开拔!」
「咚咚咚!」
短短四个字后,战鼓声再次响起。
一万五千人洪泽营将士,北出东夷!
……
金鸡报晓,亭瞳初升。
最近几日。
是秋耕的末尾阶段,也是朝廷律令中最晚种植灵禾的时间。
凉州城外五十里,有一片上千亩地连在一起的良田,城里城外的不少人的田地都在这里,因此每逢春耕秋收,这一带也都会相当热闹。
田地之内,成熟之后尚且没有收割的灵禾好似青色的汪洋,随着秋风的浮动波浪起伏。
灵禾也是一年两熟。
秋收粮食之后,就要收割灵禾,同时再种下新的。
齐大柱领着清平村的村民们天还没亮就赶过来,准备把田地里还剩下的一块,本来是朝廷留给灵禾的区域,赶紧种植成冬小麦或者其它粮食。
半成不多,可也不少。
刚好能够留下关键的节馀,为来年缓上一大口气。
自从上次凉州知府吴有德事件之后,官府就没有再找过麻烦,兴许是朝廷最终还是体恤民情,给百姓再缓上个一两年。
但也就在农夫扛着农具准备干活的时候。
令人心惊胆战的马蹄声再次响起,直奔着这片凉州最为集中丶热闹的农田而来。
为首的正是凉州知府吴有德和潘落将军,他们身后更是跟着整个大戟营的将士,甚至排列起军阵,气势汹涌,尘埃漫天。
在他们的头顶,还有一名仙师御剑而来,正是曲元象。
大盛朝的灵禾。
是上缴给他们升云宗的
而他恰好也负责今年徵收灵禾税。
于是。
吴有德今日就索性把仙师请过来帮忙。
「尔等刁民!」
吴有德坐在马背之上,用手指着农夫的鼻子,厉声呵斥道:「今日,灵禾你们种还是不种!」
田间地头里的百姓们纷纷抬头看来,瞧着些人身上的铠甲,手里的兵器,脸上不禁露出惧色,心生退却。
直到那齐大柱带头高亢呐喊:「今年不论你们说什麽,我们也不种!你们要是再逼迫我们,我们就把成熟的灵禾也全部毁了!」
「说得对,再种下去,我们也是饿死!」
「死也不种!」
「朝廷给我们一个公道!」
「……」
他们齐声高呼,此起彼伏。
「好啊,看来你们东胜神洲的刁民,是刁得厉害,还看不清楚自己的价值!」
空中。
曲元象放下手里的酒葫芦,面目狰狞地说道:「没我们仙人!你们这些凡俗之人,早就被妖族丶魔族当成猪狗屠了!
「让你们种点灵禾都不愿意!
「你们还有没有一点儿良心?!
「好啊,好啊!
「既然你们不愿意种灵禾,那就什麽都别种了!」
他说着从天而降,飞剑在身前嗡嗡作响,源源不断地将法力灌入其中,直到灵光乍现,猛然一剑劈下。
剑气横扫。
直接就把一名村妇的田地,绞了个底朝天,把她不久前才种下来的粮食,毁了个乾乾净净。
「造孽,造孽啊!」
村妇连同她年迈的老公公一起跪倒在田地里哀嚎起来。
这一剑下来,看似只是犁地,其实无异于杀人!
「都看到了没有?!」
凉州知府吴有德配合着说道:「仙师生气了,但是仙师仁慈,都没有见血,大家还是老老实实地干活吧,把灵禾种下,你们能过安稳日子,本官也好向朝廷交差!」
「狗日的,我跟你拼了!」
齐大柱忍无可忍,抡着锄头就要上来拼命。
「乡亲们!」
「跟他们拼了!」
在他的带动下,早就在崩溃边缘的农夫纷纷抄起家伙事儿冲了上去。
「哼。」
知州吴有德似乎对于这一幕最有预料,他不屑地冷哼一声:「这叫什麽?这就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潘将军,好好教育教育他们吧。」
「动手。」
潘落巍然不动,只是挥挥手。
登时。
就有数百名将士离开军阵,他们也不拿兵器,而是拿着长鞭。
可即便如此,庄稼汉们也不是常年习武上阵的甲士们的对手,很快被打倒在地,皮开肉绽。
与此同时。
另有一拨人出队,开始拿着大戟疯狂犁地,把一片又一片,本来已经种下的粮食搅个底朝天。
「你们丧尽天良!」
「猪狗不如!」
「……」
浑身鲜血淋漓的齐大柱等人,只能一边挨着鞭挞,一边亲眼看着自己种下来的粮食幼苗被作践,来年即将颗粒无收。
「刁民们,都给本官听清楚喽!」
吴有德坐在马背上,用马鞭指着人们:「所有不配合种植灵禾的人,一律发配流放,田地归为官府所有,全部种成灵禾!」
今日!
他们不杀人!
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让人们感到害怕。
乖乖配合,不过是半成灵禾,若是不配合,就是失去所有的田地。
「啊!」
大戟营的将士们,一边破坏者早早种下,已经生根发芽的作物,一边像是鞭打牛羊般鞭打着反抗的百姓。
「好好好!给我狠狠地打,打出贱民的觉悟!」
曲元象看着田地里遍地的哀嚎,慢悠悠地喝起酒来,只觉得十分享受。
蓦然间。
一声龙吟般的战马嘶鸣声响起。
「都给我住手!」
陈三石勒马而停。
他的身边还跟着于继于烈两兄弟,一个拿着陌刀,一个拿着长枪,下马之后冲到田地当中。
「督师让你们住手!」
「都给我住手!」
「……」
许久之后,田野之上才平静下来。
「姓陈的!」
曲元象当即便呵斥道:「这里有你什麽事儿?!」
白袍完全将其无视,只是在朝阳下白马上,望着田野间的狼藉,面无表情地开口道:「吴有德,我说过,你不再是凉州知州。潘落,我也告诉过你,田间之事不允许你再插手。」
「原来是陈督师大驾光临。」
吴有德赔着笑脸:「咦~不过下官记得,督师大人今日应该奉旨离开京城进京才对,怎麽会有时间跑到这里来?」
「回答我的问题。」
陈三石重复。
「轰隆隆!」
与此同时,大地开始震颤,如同地龙翻身,更有一场沙尘暴自后方席卷而来,沙暴当中,是如同潮水般的玄甲骑兵,煌煌威严,杀气冲天。
仅仅是一接触。
就把明明是重甲骑兵的大戟营,从气势上彻底压倒,甚至连他们胯下的战马,都有些惶恐不安。
「谁调的兵?!」
大戟营主将潘落神色一凛:「谁调的兵?楚仕雄呢?!许文才呢?!」
明明五日前。
洪泽营就已经不再归白袍管了才对!
「陈丶陈督师,你这是何意?!」
吴有德更是说话都有些结巴:「秋耕马上就要结束,再不种植灵禾可就来不及了,下官此举也是出于无奈,同朝为官,督师应该能理解才对,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而且督师大人如此调兵,恐丶恐怕不符合规矩吧?!」
「吴有德!」
陈三石语气平静到令人发指:「鞭杀无辜丶践踏良田,欺压百姓,依律,当审后问斩,拿下。」
当即。
便有两名洪泽营将士去拿人。
知州的贴身侍卫刚做出拔刀的动作,就被冯庸一刀斩首:「抗令者,格杀勿论!」
「陈三石!」
吴有德被从马上拽到地上,他眼看着认怂也没有用,乾脆撕破脸皮大喊:「你一个有名无实的督师,在这里装什麽清高?灵禾是朝廷的死命令,你把我拿下,难道就不种了吗?!」
他顿了下,语气中带着不屑:「你又有什麽资格插手?怎麽,难不成你要造反?!」
「还真让你说对了。」
在知州大骇的目光下,陈三石缓缓走到田野之间,随手将一捆灵禾连根拔起,缓缓举过头顶:「从此以后,我要这凉州的田野间,再也见不到一株毒草!」
「轰!」
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的拳头陡然升起烈焰,将灵禾烧为灰烬,在秋风中飘散而去,直到彻底淹没在这世间。
这一刻起。
陈三石的声音宛若自九霄而下,又如大吕洪钟,响彻天地,笼罩凉州境内的每一个角落,震耳欲聋,如雷灌顶!
「传我号令!」
「铲除凉州百姓田地当中的所有灵禾,付之一炬!」
「上有苍天不仁,仙人不慈!」
「下有朝廷昏聩,奸臣当道!」
「今日!」
「我陈三石便要诛仙,除奸!」
「起兵,举义!」
诛仙,除奸,起兵,举义!
最后四个词汇,回荡在这片天地,馀音绕梁,久久没有散去,直到深深印刻在每一个人的脑海当中。
深秋末尾,北境凉州。
火烧灵禾,白袍举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