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8.第425章 章惇:知我罪我,其惟春秋(2 / 2)

苏子元将兵一千,自永平寨进入门州,交趾门州刺史王静,献图册乞内附。

知钦州事李越,率部进入苏茂州,交趾苏茂州刺史张训,亲自出迎。

归化州知州侬智会丶顺安州知州侬盛德丶南丹州知州莫世忍等诸土司,会合田仕儒部思州兵,已围困交趾广源城丶七源城等。

更让章惇欣喜的,还是狄咏发回来的报告。

御龙第一将第三指挥许克难,奇袭夺取决里隘。

大宋通向富良江的道路,就此敞开。

现在,王师既可以直插富良江,寻机渡江。

一旦成功,交趾都城升龙府,就将暴露在王师兵锋下。

也可以从决里隘转道,攻打北件,威胁太原。

进而和交趾在这富良江划江为界。

看完狄咏报告,章惇欣喜万分:「当年,郭丶赵二帅,将兵十万馀,尚且要十数日,才能打到决里隘,今日,王师半日下决里隘,捷报入京官家必然欣喜。」

虽然说,当年是当年。

而且,当年郭逵南征,是先打了思琅州和广源州丶门州等地,稳定了后方才开始用兵决里隘。

现在大宋通过前期的政治攻势和许诺,几乎瓦解了除了广源州和七源州之外的所有交趾边境势力。

甚至让当地的侗溪土司,带路丶向导,充作内应。

与当年的战争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章惇向汴京大吹特吹,当今天子的高瞻远瞩,两宫慈圣的英明神武。

把一切功劳都归于天子,归于两宫。

这就是章惇自认为的,他南下的主要任务。

打仗,有狄咏。

粮草转运有苗时中和他徵辟的关杞。

钱银有潭州丶韶州。

那他这个经略使干嘛的?

高情商的说法是:运筹帷幄,为三军稳定后方,保障前线。

低情商的说法是:帮着写PPT,向上面表忠,要好处,要政策。

这事情,还真的只有他能做。

其他人是不行的,因为其他人不懂政治,特别是不懂汴京城的两宫丶天子还有贵人们喜欢听什麽?

不夸张的说,没有章惇的笔,前面的将校打的再好,恐怕到了朝堂上也容易被人挑毛病丶贬低甚至将大功变成大罪。

章惇正要提笔写奏疏,一直在他身边,给他做文书工作的王棣就报告道:「经略相公,狄总管那边,还派人押回了数位在决里隘所俘的交趾文官。」

章惇抬起头:「交趾文官?」

「嗯。」王棣问道:「如何处置彼辈?」

「杀了!」章惇严肃的说道。

「杀了?」王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章惇点头:「对,杀了!」

「促仪啊,帮吾草拟一封军令,布告各军就说:交趾群丑,趁我中国五代之乱,窃据汉唐旧土,沐猴而冠,僭越天子之制,自诩南朝,遂为天下之恶,助其为虐者,皆禽兽也。」

「禽兽,人人可杀之!」

「啊……」年轻的王棣咽了咽口水,问道:「相公,这是为何?」

在他看来,交趾的文官士大夫,也是士大夫,不说优待,至少也得以礼相待吧?

不然以后,这交趾靠谁治理?

而且,一旦传出去,天下人都会口诛笔伐的。

章惇看着年轻单纯的王棣,就仿佛看到他年轻的时候的影子。

他轻声问道:「促仪不理解?」

王棣点点头,在王棣旁边的章援也跟着点头。

「那老夫就与尔等解释一下。」

章惇坐下来,让王棣丶章援也坐到他面前。

然后他问道:「促仪丶致平,自五代之后,交州脱离中国,割据一方,已有多少年?」

章援历史学的比较好,说道:「自静海军节度使设衙以来,交州割据一方已有一百八十馀年。」

「若自南汉刘岩部将吴权反叛,裂土叛国以来,则也有百二十年了。」

章惇点点头,然后问道:「静海军节度开衙姑且不谈。」

至少人家还是忠于大唐,后续也一直忠于中国。

「且自吴权叛国自立,拒不臣服中国以来,这百二十年中,交趾的读书人在做什麽?」

「他们可有人劝交趾主入朝?」

「可有劝交趾主恭顺?」

章惇冷笑着:「恐怕没有人敢这样做,反倒是劝说交趾主,据兵为乱,跋扈悖逆,乃至于僭越称制者居多吧?」

「既然如此,这些人算什麽?」

「春秋之义,王正月,大一统!」

「此辈违背圣人教诲,甘愿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岂非禽兽?」

「可是……」王棣弱弱的问道:「终究是衣冠读书人啊……」

「衣冠读书人?」章惇冷笑起来:「张元丶吴昊也是读书人!」

「如今北虏朝中的读书人更多!」

王棣咽了咽口水,虽然自知章惇说得对,但还是不大服气:「杀光交州读书人,那日后谁来治理交州?」

章惇哈哈笑起来,对于这些年轻人的单纯,他是很欣赏的。

「第一……」章惇伸出指头:「未来二三十年,甚至更久,朝廷只会羁縻交州,甚至不会一次灭亡交趾小丑。」

「既然朝廷不会在此设置流官,要读书人何用?」

「第二,彼辈已脱离中国,不服王化久矣。」

「尤以其所谓读书人为最!」

交州自吴权自立以来,已经历经了三朝。

其内部已经有了『非中国』的概念。

谁会有这个概念?

肯定不是交州的农民,甚至不是交州的贵族。

而是所谓的读书人。

那交趾太尉李常杰,当年的那首反诗,就将这些人的狼子野心暴露无遗。

南国山河南帝居是吧?

章惇对此的反感,是无以复加的。

春秋之义,在于大一统。

如今,北虏盘踞幽燕,占据辽东,西贼据有灵夏,控扼河西,吐蕃盘踞青唐河湟。

就连交州,也割据一方,甚至关起门来,自称南帝丶南朝。

这不仅仅是金瓯有缺。

在章惇心中,完全就是又一个类似春秋战国丶南北朝一样的乱世。

收拾山河,再整天下,重现汉唐大一统的盛世。

这是无数像章惇这样的士大夫心中的梦想。

纵观汉唐之大一统,那一次不是用刀子杀的人头滚滚,将一切非我族类者,尽数斩杀的屠场?

章惇是认真读过历史的。

所以他很清楚,交州变成交趾,责任不仅仅在南汉,还在交州的读书人。

所以,章惇几乎是狞笑着道:「当年,汉伏波将军马援,平定交州,尽毁其兵,铸天南铜柱。」

「从此交州数百年不乱,历经南北朝,也依旧臣于中国。」

「今日,吾奉诏南征,自当效先贤故事,再铸天南铜柱!」

「只是,此铜柱非伏波之铜柱,而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交州文化之铜柱。」

「必得尽毁交州之文字丶史书,将其一切图书,尽数销毁,将其所有士大夫文官尽数屠戮。」

「方能铸造那根已经断了百二十年的天南铜柱!」

「至于天下毁誉?」章惇看着他面前的这两个年轻人,他轻笑起来:「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他是要当宰相的人。

怎麽可以畏惧一点点士林物议?

他章惇章子厚,就不是怕事的人,更不是不敢杀人的人。

熙宁五年,他出任两湖察访使的时候,收峡州丶富洲,在南江地区杀的人头滚滚。

张仲举(张颉)被他吓得魂飞魄散,上书指责他杀戮过甚。

但现在呢?

南江之人,规规矩矩,再也没有叛乱,再也没有仇杀,再也没有土客矛盾。

因为那些敢搞事的都死了。

熙宁八年,他主持开梅山,虽以招抚为主,但对于刺头,也从来不吝雷霆惩戒。

关杞怎麽说的?

自相公经略梅山以来,梅山诸侗,编户齐民者数十万众……

对章惇来说,只要他找到他的敌人,他就会辣手无情,他便会不择手段。

他就是这样的人。

年轻的时候,就已是如此。

所以,苏轼才会被他吓得瑟瑟发抖,从此再不敢和他同道。

章惇站起身来,看着已经被他的话,吓得瑟瑟发抖,同时却又陷入深思的两个年轻人,哈哈大笑起来。

「促仪丶致平,记住!」他看着两人:「吾辈士大夫,不必惧凡夫俗子之物议!」

「若那等凡夫俗子,妇人之仁的议论,也能乱我等心神,我等何谈致君尧舜上,何谈开一代之太平?」

苏轼的看法是正确的。

跟着章惇做朋友是很危险的。

因为这个人,一旦发起狠来,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会一往无前。

王棣动了动嘴皮子,小声的问道:「相公,若是朝廷追究起来,御史弹劾,三人成虎……」

章惇咧嘴一笑:「圣天子明见万里,岂能因那二三谗言而疑我?」

「况吾若成功,则至少可收富良江之北为朝廷所有。」

「若不多杀些人,若不得罪天下……」

「谁会放心?」

所以结论是——还是得杀!

大开杀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