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弗莱说的不错,皇宫就是他的家,他邀请作为朋友的傅天河前来做客用餐,是件相当稀松平常的小事。
不过傅天河的身份确实有那么一点尴尬。
陈词毕竟带着未来皇子妃的头衔十几年,如今摇身一变,满是陌生味道地和其它Alpha彻底结合。
皇室侍从们都听说了双生子的秘闻,完全不八卦,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人都有好奇心。
但顶尖的职业素质让侍从们绝不会当面表现出来,面带笑意,以最礼貌的姿态,把傅天河当做受邀前来的客人。
傅天河坐立难安,到底也饿得不行了,焦虑和饥饿相比,还是饥饿要更折磨人一些。
四只饿到前胸贴后背的饿狼,迅速解决了一桌子佳肴。
餐后甜点环节,陈念咬着他最爱的荒诞圣代冰淇淋,瘫在柔软的椅背中,心满意足地鼓着小肚子,问傅天河:“怎么样?饭还不错吧?”
用黑树莓芯、藏红花、松露伏特加酱、黄金叶和冰沙制作而成的甜品同样也在陈词手中,被吃掉了一大半。
傅天河点头,他小酌着气泡酒,另一只手轻轻搭在陈词大腿上。
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沙弗莱:“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叫人去安排房间。”
傅天河浑身一激灵:“不用麻——”
陈词:“好。”
傅天河:………………
原本消退的紧张感又一次攀升,凝聚在饱食的胃部,让傅天河感觉爬在皮肤表面的蚂蚁也钻进了体内。
陈词和陈念换回来的短暂时间里,也住在皇宫,对这里相当熟悉。
沙弗莱安排的房间就在他和陈念卧室的旁边,住得近能方便随时串个门什么的。
傅天河跟随三人来到起居区走廊,便看到负责收拾房间的侍女从屋内走出。
以陈词和傅天河如今的关系,当然要住在一间屋里。
年轻的侍女礼貌向四人行礼,举止仪态挑不出丁点毛病,傅天河仍屏息凝神,目送她的身影远去。
陈念看在眼中,只觉得好有意思。
他没想到傅天河脸皮这么薄,当初看陈词日志里写两人相遇的经过,他还以为这个一上来就邀请哥哥共进午餐的Alpha是个厚皮脸呢。
沙弗莱:“正好也准备一下出发要用的装备,如果有不舒服,可以随时叫人回去医院。”
“行。”皇宫和医院之间,傅天河当然要选择前者,住院的这几天他简直都快没病闲出病来了。
虽然他也不是很想多待在皇宫就是了。
和陈念沙弗莱告别,走进卧室,反手关上门,傅天河才长长松了口气,全身垮塌下来。
“为什么会紧张?”陈词问他。
“我这个身份实在太尴尬了。”傅天河轻声道,“虽然沙弗莱再怎么说不介意,但别人可不知道具体都发生过什么。”
傅天河沉默两秒,终是下定决定:“九月,我有跟你想过我昏迷期间做的那个梦吗?”
陈词:“被冲进紫色河流的吗?”
“是在那之前,应该在我打破隔离病房玻璃的时候。”
“我脑子昏昏沉沉的,梦见自己站在一处庭院里,听见走廊上有人议论,说……说我瞎了一只眼,是个残废,又没有精神力,还是从地下城来的,不配和你在一起。”
那是傅天河最不愿回忆起的梦境,如今给陈词重新讲述,强烈的羞耻感萦绕在心头。
话语的具体内容他早就记不清了,但大概意思傅天河不会忘。
他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自卑,被挖掘出来,赤.裸地晾晒在阳光下。
眼前的少年实在太好了,他近乎是完美的存在,傅天河不觉得有谁能真正配得上他,当然也包括自己。
“本来我还打算好好努力,经营月亮雨,让自己也有两把刷子,结果现在身体搞成这样,也没时间弄别的。”
傅天河笑笑,只是笑容里更多的是歉意。
陈词没说话。
过去许久,Omega才轻声道:“等我们从月光回来,你的身体好了,还有大把的时间。”
“如果你做一件事,我希望是你真正喜欢才去做的,而不是所谓的让自己配得上我。”
傅天河笑着嗯了一声。
其实他一直都不是会在意别人眼光的人,之前在三水的地下城流浪,更是在喻家备受冷眼,他都没觉得多不舒服。
可九月是他最在意的人,无论对方如何安慰,傅天河心里总是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他的少年是如此优秀,应该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他的Alpha也应该是强大的。
傅天河知道自己已经钻到牛角尖去了,只是这种想法一时半会还无法改变。
等他的身体康复,一定要好好向着定下的目标努力才行。
“稍微休息会儿吧。”
陈词拍拍床边,傅天河和他一同坐下,少年的指尖碰上纱布,轻声问道:“还疼吗?”
“没什么感觉。”傅天河对疼痛的抗性很高,特别是右眼。
从六岁起他就已经习惯了那里剧烈发作的疼痛,拼命忍耐直至麻木。
如今植入眼台,手术留下的疼痛根本就是毛毛雨。
“那就好。”
陈词放下心来,他将房间的智控系统调节到睡眠模式,在最适合休息的昏暗之中,和傅天河一起躺下。
刚一闭上眼,脑中就不断回现于电幻神国中经历的种种画面。
陈词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信标的具象化,它们就像真正的人类,鲜活地出现在眼前。
月光也是一样的吗?
陈词想象着那张由陈念绘制出来的脸,同其他信标一般,睁开双眼。
她浅金色的眼眸一定是温柔的,宛如夜晚的月光流泻到潺潺河面,静谧而温和。
耳边是傅天河平稳的呼吸声,Alpha在被子下的手碰着他的手指。
醇厚的琥珀木香包裹在周身,一觉过后,就连被褥和枕头也会沾上独属于Alpha的味道。
傅天河总是说他不够强大,配不上自己。
但对陈词而言,傅天河给他的安全感,是再强悍的人都无法做到的。
过去他生活在安保最为严密的白塔当中,睡觉时会婴儿般蜷缩起身体,用被子严密包住,如同只要又肢体露在外面,就会有闸刀落下,将其斩断。
一丁点声音或者光线,都会把他惊扰。
而在傅天河身边,他们走过太多危险地带,却能够幕天席地,在狭小的帐篷里平坦躺下,听着周围的白噪音,安然入睡。
陈词其实挺想对傅天河说够了,你不用去做那个特别厉害的人,现在的状态已经是他最期待的样子。
但看到傅天河的焦躁和抿起的嘴唇,陈词终究什么也没说。
傅天河同样也有他自己的梦想和目标。
就像Alpha从来不会干涉他的选择一样,他也不应该以自己的感觉为判断,去横加干涉。
Alpha息素的包围中,陈词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
感情恢复之后,他不再像从前那般,时刻保持着绝对的冷静,陈词正一点点地习惯这种状态。
某种意义上,傅天河的陪伴,对他来说就是镇静剂。
酣甜的午休,比想象中要久一些。
陈词睁开双眼,他关闭睡眠模式,发现外面正在下雨。
步入夏季,信标上的雨水越来越多,三天两头就要下上一场大雨。
陈词记得还在白塔里的时候,他喜欢把窗户全都敞开,任凭着夹杂雨丝的风吹进房间,将难以言道的压抑尽数冲走。
但实际上却起不到多大作用。
从云层中落下的雨滋润着树木和建筑,流淌渗入土地,通过管道被排放到其他地方,但仍有雨水渗到下方,成为地下城的“降水”。
它被一层层地过滤,或污染或净化,最终汇入海洋,又蒸腾为云,重新成为一场降雨。
雨丝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嗒嗒吧嗒的声响。
曾经陈词睡在陈念的房间里,从水管缝隙里漏出来的水滴在塑料棚上,制造让他睡不着觉的吵闹噪音。
然后傅天河偷偷把整个小区里,所有漏水的地方都修好了。
那时陈词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如果他早点懂得感情,应该会被感动充满吧。
傅天河为他做了太多太多事情,有日常生活里的细水长流,也有冒险当中的惊心动魄。
傅天河也醒了,他披上衣服,懒散地起床,站在陈词身后,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少年腰间,亲昵地用下巴蹭着他发顶。
见陈词默默望着雨中庭院,傅天河轻声问道:“想出去散散心吗?”
陈词点了下头。
陈词从置物架上拿了两把伞,交给傅天河一把,正要出门,就看到Alpha将手中的伞放回原处。
“带一把就够了。”傅天河揽着陈词肩膀,和他一起走出卧室。
两人穿过走廊,来到侧厅的后门,雨水正不断从房檐落下,在石板路面留下湿润光洁的痕迹。
植物被滋润,呈现出格外鲜明的浓绿,落在眼中令人浑身舒畅。
陈词撑开伞,傅天河从他手中接过,Alpha手撑伞,一手将陈词拦在怀里,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幕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