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当然明白,发动全面南下进攻的时机,尚未到来。
和此前他为了获取战功而惯常采取的激进手段不同,如今时过境迁了。他刚夺位,王位巩固需要时间。如果他现在就发动对魏国的大规模战事,在他的后方会发生什么,显而易见。一旦战场推进不顺,等着他的下场,绝不会比他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兄弟们要好。
战事的进度必须缓下来。但,这并不表示如今他什么都不做。相反,他大有可为。
潜入长安的那次行动,虽然令他险些丧命,但他并非一无所获。
北有萧关,西有函谷,外来若是强攻,长安可谓铜墙铁壁。但在长安城的内部,似乎并非如此。和那座俾睨天下的雄伟皇宫相比,他此刻所在的这座大兴皇宫,简直不堪一提,而那座皇宫的主人,却是个少年,被魏国的摄政王操弄在手的一只傀儡而已。炽舒相信,长安城中想取而代之的人,不会没有。
坚城壁垒,阋墙而破。
他也读过汉人的书,这个道理,他自然明白。
他已遣使上路,试着前去秘密接触他物色的人。事若成,最好不过。不成,于他也无损失。
这时,一名侍女入内,眼睛不敢看前方,深深俯首,通报说,他要见的两个汉臣到了,正等候在外。
这二人,一个名叫陆康,另个名叫李仁玉。当年魏国破晋,太子皇甫雄带了一批死忠逃亡北狄,二人便在其中,是那些晋国旧臣当中的佼佼者。狄廷仿汉制后,陆康因学富五车,被封为承制学士,李仁玉则官居嘉议大夫。
炽舒杀人如麻的凶残名声,陆康和李仁玉自然清楚。作为投降过来的无根之人,平日一向是仰人鼻息小心翼翼,何况如今狄廷发生宫变,他二人怕殃及池鱼,闭门不出,没想到今晚却被炽舒叫来,未免深感恐惧,此刻拜见过后,屏息等待。
炽舒冷冷扫了眼这些被当做
狗给圈养起来的前晋官员。
就在今天,有人向他告密,说这些人如今还在寻访晋室后人,意图伺机拥戴,从而复国。
他无法理解这些汉人对于旧主的忠诚。在他看来,这样的忠诚,简直匪夷所思。他也根本不信这些人能翻起什么波浪。但是这样的行径,是不能容忍的。他原本打算将人杀了,借此警告剩下的表里不一的汉官。但随后,他又改了主意。
幽燕汉人至今不愿完全归心,就在不久之前,还发生过一伙汉人流民杀死一个狄国贵族的事。这两人在当地颇有名望,是皇廷养着用来收拢人心的狗。将来占有中原之后,这样的汉官,更是必不可少。不如借此机会,展示宽容。
“我听闻,你们这些年一直在找晋室的一个小王子。人找到了没?”他开口便问。
二人对望一眼,大惊失色。
他们这一批人,当年跟着太子皇甫雄逃亡北狄之后,原本指望有朝一日能够复国。谁知太子到了病死,也未能开枝散叶留下一子半嗣。起初,孤臣遗老们全都不甘作罢,等大魏剿杀残余势力的风头过后之后,慢慢地和当年的一些旧人取得联系,又开始寻访起很有可能带着国玺逃走的小王子皇甫容。后来慢慢地,其余人陆续绝了念头,只想安心做个北狄的官,混到老死也就罢了。
但陆康和李仁玉不同。陆康是皇甫容的亲舅,李仁玉则受过晋室的大恩。两人总是念念不忘,盼望有朝一日,北狄和魏国相争,斗得两
败俱伤,到时候,晋室说不定又能起复。就这样,这些年,两人利用自己全部的能量,始终没有停下查访的行动。
他们万万没想到,此事竟被炽舒知晓了。见他那双带着几分醉意似的狼目盯了过来,当场汗如雨下,瘫软在地,连声告饶。
令二人意外的是,炽舒看起来竟没有愤怒,神色反而温和了下来,叫二人起来。
“不必害怕。小王子若能归来,我必奉他为上宾,封他以王号,便是叫他划地治民,也是不无可能。 ”
炽舒望着二人,脸上露出笑容,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