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父忍不住反驳:“我没让你告状。”
把家事摆在众人面前,想想就觉得难堪。没了性命之忧,万父越想越觉得这其中有诸多不妥之处。
柳纭娘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我临走的时候想找我帮的忙,不是这个?”
其实是的。
万父的目的就是想让他的那些亲戚知道万长青没干好事,将他关在了府里,想有个人去救救他。当然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亲戚友人不一定靠得住,最稳妥的法子,还是报给大人。
可此时的万父没了性命之忧后,不想承认此事。反正他当时求助的话又没说出口。
“不是。”
就知道会是这样,柳纭娘也不失望,一脸无奈:“那就当是我会错意了吧。反正大人也不会冤枉好人,如果万长青真的没有对你下毒,没有约束你,那他肯定是没事的。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可不能怪我。”
万父:“……”
此时最要紧的不是跟这个女人掰扯他是不是让她告状了,而是把大人糊弄过去。最好是一家人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万万不能留下人在此处。否则,肯定会沦为全城人的笑柄。
可这明显很难。
就在说话的功夫,已经有几位大夫从外面进来,其中除了衙门本身就有的大夫外,还有城里的名医。
万父是被身边信任的人下手,中的也不是什么奇毒,几位大夫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无论禁足的事是不是真的,反正中毒是真的。
儿子冲父亲下手,这么恶劣的事,周围顿时一片哗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大半说的都是富贵人家龌龊事多之类的话。
大人心下也想叹气,这就是大家族的弊端,一家人都想着家丑不可外扬,这也让生出恶毒心思的人有了后路,下起手来更是毫不留情。
反正不会闹出去,不会闹上公堂,更不会被入罪嘛。
万府当家的几个人都在此处,大人铁了心细查,将万府的下人全都拘来,很快就查清了真相。确实是万长青对父亲动手。
下人们眼看主子都倒了,再也靠不住。都想为自己寻一条出路,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撂了。
除了中毒之事,还查出了许多事。譬如康氏和杨芝云合谋害了齐志伟的事。譬如齐志伟让人给继母下落胎药……桩桩件件触目惊心。门口围观的人听到这些事,忍不住发出一阵阵惊呼声。
万父听着师爷念着下人画押的供词,听着外面众人的惊呼之声,一颗心只直往下沉。
完了!
这一回真的丢了大脸,还是捡不回来的那种。
万父自己还好,除了逼人让出铺子之外,没有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也是因为万府家大业大,只需要维持现状就已经很富贵。
事关齐志伟,他也被人抬上了公堂。
早在先前衙差上门时,齐志伟心中就生出了不安之感,眼看公堂上父亲和兄长都跪着,且一脸的沉重,他心中也慌乱起来。
齐志伟确实想让害自己的人不得善终,也想为自己讨个公道,甚至还愿意给万府找些麻烦。可找麻烦归找麻烦,他从来都没有把万府害死的想法。
万府没了,以后谁伺候他?他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
到了这里,容不得齐志伟不说实话。
最后,全部的万家人都被请了过来,包括杨芝云。
因为事情牵涉得太多,问了大半天才只有一点头绪。大人中场休息了两次,在大人又一次去后面方便时,柳纭娘合掌感慨道:“你们这也算是一家团圆,该谢我的。”
连大牢里的万母都被拉了出来,确实是团圆了。
但是,万家人简直吃了她的心都有,哪里会感激?
万母恶狠狠瞪着她。
虽然没有开口骂人,但一切尽在眼神中。
柳纭娘一脸莫名其妙:“你恨我做甚?给你儿子下毒的人是万长青,纵容万长青的是你男人,你不找他们的麻烦,反而跑来瞪我,当真是觉得我好欺负么?”
万母:“……”
她倒是想和这女人好好掰扯一下,可这里是公堂,根本不能大声吵闹。干脆闭上了眼。
齐传明面色挺复杂的:“双云,你就那么恨我?”
柳纭娘把玩着手上的寇丹:“你太高看自己了,是你们不肯放过我,我才会做这些事的。齐传明,你少说自己无辜,前些日子疯马撞我那件事,肯定和你有关。”
齐传明心下一惊。
正想辩解两句,就听面前的女人道:“我在这城里确实结了仇,但想要我性命的人不多。杨芝云算是其中一位,你们夫妻一体,肯定是你们害我。稍后我会请大人细查。”
她看向瞪过来的杨芝云:“当然,如果事情和你们无关,我可以道歉。”
谁特么要她的道歉?
杨芝云咬牙切齿:“连自己的儿孙都不顾,你这个疯子!”
如果是正常女子,可能确实会为了儿孙的处境忍下这口气。毕竟,毁了富裕的万府,齐志伟的儿女便没了富裕的家境,甚至还会被人耻笑。
“我说过,是你们要害我,所以我才反击的。”柳纭娘看向蓬头垢面的万母:“最先冲我动手的人是你,你们家这番下场,都要拜你所赐。”
万母:“……”
她立刻就察觉到了男人落在自己身上不善的目光。当即别开了脸:“你说什么都行。我只知道,人无横财不富,你生意在短短时间内做得那么大,我就不信你真的一点坏事都没干。稍后我也会请大人细查你!”她一字一句,饱含深意地道:“这叫礼尚往来。”
柳纭娘笑了:“那你还真猜对了,我这个人最是善良,做不来逼迫别人的事,也经得起查探!大人若是要查,我还会主动送上账本。”
万母并不相信。
但看着面前女子的自信,她心中憋闷得很。
事情足足查了三天,整个万府上下,除了那些还不懂事的孩子,所有的主子都做了一些不好的事。好多下人偷盗逼迫威胁人之类的事情都没少干。
也是这个时候,有人上门告状,说万府抢了他们的方子。
论起来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还在万父接手家业之前。
哪怕如此,大人查过后事情属实,便勒令万家赔偿苦主一笔不少的银子。
此事一出,城内一片哗然。
当下又有好多人告状,除了告万府的,也有告其他富商的。大人对此乐见其成,纷纷接下,打算慢慢细查。
万母做了不少错事,她在得知自己的儿子另有其人,并且儿媳只是一个乡下妇人的时候就已经起了杀心,后来找人造成疯马伤人的模样……这只是其中一件恶事。她给后院那些女人下落胎药的事情不算,最恶的要数她毒害婆婆。最后被判了秋后问斩。
万长青对兄弟和父亲下毒,还加上别的事,和万母一样,等着秋后问斩。
而齐传明杀妻的事罪证确凿,加上他讹诈逼迫柳纭娘,得在大牢中度过余生。就连已经成了废人的齐志伟,都被判了几年。杨芝云本就是庶女,这边被接入公堂,娘家那边立刻和她断了亲。她除了在万府做的那些恶事外,娘家时就毒害了两个姐妹。
此事还牵扯上了杨府,而诺大的杨府内也有不少龌龊事,等到查清已经是两个月之后。杨芝云虽然没有问斩,但得发配几千里远。
对于一个从生下来就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子来说,将她发配去干活简直是生不如死的酷刑。
反而是万父犯的事情最少,当然,家里每个人都有毛病,是他治家不利,一味的只会和稀泥,最后被判了十多年。他不愿意在狱中呆那么久,主动奉上家产,想要一次减罪。大人欣然答应,查抄了万府。
在城内根深蒂固的万府经此一事被衙门贴上了封条。只等着有人出合适的价钱买下。
值得一提的是,万府全家入狱的时候,齐传明已经病得很重。万父的心疾不可逆。也就是说,毒害了的五脏六腑并不能恢复。大牢中又冷又潮,入狱后二人先后病重。
这件事情不知怎的传入了齐家老两口耳中。
其实细想一下,这根本就不可避免。老两口最近听戏,跟着了魔似的,天天都在戏楼那边从早呆到晚。戏楼这样的地方本就是各种流言的集散地,二人早晚都会听说。
这日傍晚,柳纭娘正在和胡南瑜低声说话。
柳纭娘有预感,这一次之后,自己很可能就功德圆满。日后怕是不会再帮别人了结心愿,这样的情形下,她想要再见胡南瑜几乎不可能。
因此,她格外珍惜和他相处的日子。
听说老两口回来,柳纭娘立即起身,罗双云对二人很是尊重,而老两口的做法也值得让人尊重。所以,柳纭娘也愿意敬重他们。
二人一进门,她立刻就发现了不对,看到两人脸色不好,她试探着问:“这是怎么了?”
齐母看着她:“我听说,传明入了大狱,志伟也被关了进去,他们在进去之前就已经生病,好像也熬不过去了。”
齐父皱着眉:“我早说过让你不要管那两个白眼狼……”转而又道:“双云,我想去瞧瞧他们。”
到底是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儿孙,如今眼看他们命不久矣,二人想要去见最后一面也在情理之中。
柳纭娘笑盈盈道:“明天我陪你们去。”
见她并不勉强,老两口都有些不自在,齐母苦笑:“我没想到他……双云,你放心,我分得清好赖,不会想着救人的。”
“我们也救不出来。”齐父长长叹息一声:“怪我没有教好孩子。”
话也不能这么说。
齐传明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之前,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别看他在知道自己是万府的二爷之后时常想着睡女人,之前和罗双云做夫妻没少受诱惑,但他从来都没有和别的女人不清不楚。
这人嘛,得知自己的真正身世,有些人会更加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珍惜这份富贵。但有些人乍然富贵,就会失了寻常心。
这份突然的富贵会将他们心底的恶兽放出来。齐传明父子就是这种人。
翌日中午,柳纭娘特意回家带着老两口往大牢中去。
现在万府众人已经被定了罪,被关押在最角落,万母也在不远处。
齐传明比以前更瘦了。
他本就厌食不想吃东西,刚刚发现自己中毒,还没来得及治呢,就被押上了公堂。这到了牢中,是不可能有大夫来帮他诊治的。
也就是说,他厌食的毛病还没治。
先前在万府各种山珍海味摆在面前都不想吃,如今到了牢里只剩下这和猪食可以媲美的“美味”,他闻着就想吐,哪里还吃得下?
不过几天,就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两个眼睛大得吓人。看到过来的老两口,他顿时眼睛一亮,却已经没了爬过来的力气,半晌才抬起了手。
看着这样的齐传明,齐母伸手捂着嘴,眼泪唰得落了下来:“传明……”
老两口是真正疼爱过齐传明的,如果他过得好,他们能够狠下心一辈子都不见他。可现在他过得这么惨,二人心里都挺难受。
当然了,二人心里也明白,他们根本改变不了现状,只能看着齐传明渐渐死去。老两口早就说好到了大牢中不哭,可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齐传明虚弱得说不了几句话,老两口并没有多待,前后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
柳纭娘蹲在了栏杆旁:“看你这样,大概出不去了。”
齐传明:“……”用不着你提醒这事。
再不愿承认,他也知道,罗双云说的都是真的。他闭了闭眼:“你恨我不?”
“现在已经不恨了。”柳纭娘随口道:“我这个人小气,谁欺负了我,我是一定要讨回来的。”
已经讨了回来,那还恨什么?
听明白这意思,齐传明又想苦笑。然后他发现,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老两口不想再看别人,柳纭娘则不然,看到齐传明只剩下出的气,她准备去瞧瞧万母。
说起来,那位才是罪魁祸首。
她刚起身,就听到身后的齐传明突然道:“如果我没有回去就好了。”
那他还是镇上齐家的孩子,已经接手了铺子的他,每日都没有烦心事,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至少平安无忧。更不会沦落到这样脏臭的大牢中,连口顺口的饭都吃不上。
刚才老两口来,他还以为自己能打牙祭,结果,老两口是空手来的。从来到走,都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柳纭娘轻笑一声:“你真的是齐家的孩子还差不多。可你不是,你听到自己的爹娘很富贵,能忍住不认祖归宗吗?”
忍不住的。
这个道理柳纭娘清楚,齐传明自己也明白。
果然都是命!
齐传明说几句话的功夫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柳纭娘转身就走。
没多久就到了万家夫妻跟前。
此时的万父蹲坐在角落,脸色发青,是病态的那种青色,手捂着胸口很是难受。看到门口有人,他诧异地看了过来。
在城里长大,他自认为有几个投契的友人,还有一些关系比较好的亲戚。可他入了大牢之后,才知道那些情意都是假的,从头到尾就没有人来探望过他。
如今这突然有人来了,能不奇怪吗?
他胸口痛得厉害,甚至到了呼吸也痛的地步。痛得他都有些恍惚,眼前雾蒙蒙的,看什么都不太清楚。当他费力看清楚栏杆旁的人时,脸色顿时就黑了。
如果是罗双云来看,那还不如不来呢。
两家之间是有仇的,万府会落到这样的地步都她害的,万父看到她就止不住生气,偏偏他的病又不能生气,这会儿疼痛甚至蔓延到腹部。他深呼吸两口气,压下心头的愤怒,不客气地问:“你来做甚?”
“看看你死了没有。”柳纭娘啧啧道:“不孝的儿孙那么多,你还能活着,真是想得开。”
万父的脸更黑了。
“滚!”
柳纭娘似笑非笑:“你想让我滚,还当自己是风光无限的万老爷么?我偏不滚!”
万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