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书屋旁边的竹屋里,玉柱手捧茶盏,端坐于小几子旁。
康熙的咆哮声,从隔壁持续灌入他的耳内。
嗯,张伯行又犯错了!
在南书房里,玉柱的三个手下官员,各有特点。
张廷玉属于温润似水的性子,几乎不可能惹怒康熙。
方苞,因言惹祸,差点被灭了三族。即使,以前的性子再粗疏,他现在也变得谨言慎行,轻易不多说半句话了。
唯独张伯行,格外的与众不同。此公,性子执拗,喜欢较真。
唉,天天和皇帝较真,那就是在走钢丝,随时随地可能让整个家族跟着陪葬。
不过,玉柱丝毫也没有插手的兴趣。
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帮人,需要充分的理由。
玉柱和张伯行,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帮他?
再说了,张伯行仗着清廉之名,不大瞧得起玉柱这个年轻的上司。
玉柱饮了几口温茶,再次拿起年羹尧发来的折子,仔细的阅读第三遍。
准噶尔人蠢蠢欲动,西边越来越不太平了。
必须承认,进士出身的年羹尧,字写得非常漂亮,看着就赏心悦目。
玉柱的功利心比较强,科举必须的馆阁体,他下过苦功夫,真的棒极了。
但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客观的说,日常需要的行书和草书,玉柱的水平,就完全不够看了。顶多,也就是个落第举人的水平而已。
总有人说,字如其人。
玉柱对于这种观点,其实是颇不以为然的。
秦桧的字,远超一般的书法大家。
宋徽宗甚至独创了瘦金体,结果呢?
隔壁,康熙的咆哮声,渐渐的消停了。
玉柱知道,等会子,就该叫张廷玉进去了。
果然,没过多久,张廷玉被叫去面圣。
等方苞也被叫进去后,玉柱的心里就有些奇怪了。
什么样的事,竟然连张衡臣,都没有摆平?
又过了一会儿,魏珠亲自过来请玉柱,他哈着腰,恭敬的说:“禀柱公,张伯行奏对失据,皇上命老奴来请您老过去。”
玉柱的眼眸微微一闪,马上就知道了,张伯行挨训斥的根源。
在宫里,没人是你的亲爹,大家都不可能把话说白。
理解话里的真实内涵,全靠各人的悟性。
作为张伯行的上司,玉柱虽然不可能贪他的功,却也大致知道,张伯行每天处理的折子内容。
全天下的赋税比例,江南江苏省最重,其次是浙江省。
张伯行一直主张,给江苏的自耕农们减点税,让他们缓口气儿。
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张伯行的建议,其实是合理的。
因为,江浙两省的纳税主体,其实是吃苦耐劳的自耕农。
但是,朝廷一直不放心江浙两省的士大夫,一定要采取重税抽血的方式,掏空这两省的税基。
实际上,长江以北地区的大地主,普遍拥有良田千顷以上,却不纳一文钱的税。
他们才是整个帝国的寄生阶层!
套句专用名词,这些人都是大官僚兼大地主!
和北方的大地主相比,在江浙两省内,拥有良田千亩的人,都是极少数。
这种区别的原因嘛,其实也不复杂。
北方地区,因为千年以上的开发,地力逐渐贫瘠,加上水源不足,灾荒不断。
客观的说,这个时代的北方大官僚大地主,搞土地兼并的手段,比南方的大地主们,普遍性的凶残得多。
所以,北方很容易出现
占地极广的大地主。
而江南的自耕农,经营的头脑,普遍胜于北方的土农民。
田里遭了灾,绝了收,江南的自耕农,往往会想方设法的自救。比如说,做点小买卖,养点鱼,养几头猪。
总之,什么挣钱做什么,以熬过饥荒年。
北方的农民,大部分都只知道种地。
他们只要是遭了灾,失了地,几乎都会卖妻卖儿卖女之后,出门乞讨,并逐渐发展成对朝廷威胁巨大的流民队伍。
当然了,北方的气候确实比南方寒冷得多,这也是客观存在的事实。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
张伯行的家里,也是大地主。他帮着自耕农说话,很容易让康熙误会他,是替江南的士大夫们说话。
玉柱进门之后,给康熙行了大礼。
康熙见玉柱来了,就挥舞着手里的折子,质问他:“你看过张伯行的这份替江南减税的折子么?”
玉柱自然是没有看过的,他也没必要替张伯行遮掩,便摇着头说:“回皇上,奴才尚未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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